梁储终于要走了,原本计划是要等到荣王册封礼仪完毕的时候再走的,但是连绵不断的大雨,使本来就多且繁琐的事情更加多了起来,身体更加吃不消了。 这日梁储一身便服进宫,皇帝没有在日常议事的乾清宫接见梁储,而是选在了谨身殿后云台左右门,称为“平台”的地方进行召见。因为平台颇狭,排不开仪仗,故而礼仪简略,适合召对。 梁储被宫中内侍领到平台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弘治年间。那时,孝宗皇帝常常会在这个平台上召见大臣们,与他们共商国事,探讨天下大计。 那些日子里,君臣之间相互信任、坦诚相待,创造了“弘治中兴”。 如今,孝宗皇帝已经离世多年,而自己也已经垂垂老矣,岁月如梭,时光荏苒,转眼间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改变。 他想着想着就看到了前面御座上有一个人端坐着,心中颇为惊讶。他仔细地看着那个人,发现他的模样竟然和孝宗皇帝十分相似,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只是定睛一看,端坐御座上的是当今的天子,梁储赶忙行礼问安。 朱厚照说道:“梁先生平身,刘全忠给梁先生搬个凳儿来。” 待梁储谢恩坐下后,朱厚照笑着说道:“梁先生刚才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梁储笑着说道:“臣刚刚看着陛下,如孝宗皇帝一般,故而有些瞧着入神了。” 朱厚照笑道:“朕岂能如父皇陛下。” 梁储道:“陛下莫要如此,先帝在位宵衣旰食,励精图治,一扫宪宗皇帝晚年怠政之弊,故而称‘弘治中兴’。然祖宗功德深厚,庆祉延绵。陛下以鼎盛之年,圣聪天启,睿体神护,诚宜重惜以养天和,行王道,兼听诸臣之言;每日而起,出入门枨,上下阶级,莫烦其劳;视朝听讲,退而亲览,章奏万几,要常备不懈,如此螽斯麟趾之兆,何愁不现?” 朱厚照仍只是笑着道:“先生教诲,朕自当记着。” 梁储道:“臣自弘治四年任司经局洗马,在东宫中侍奉陛下读书始至今已三十年矣。陛下,臣今日一别,恐难再见陛下,所以臣临走时再对陛下谏言,已报陛下也。” 朱厚照闻言端坐了身体,认真的说道:“梁先生请说。” 梁储道:“昔时唐太宗对左右曰:‘君犹器也,人犹水也,方圆在于器,不在于水。’陛下登基以来,宠信中官、边将颇深,二者勾连非国家之幸,况佞臣在侧,亦非君王之福,君王夙夜不怠亦有疏忽,佞臣非但不建言,反而会放大君王之过。况荣王以至京师,居于内禁,置君左右,陛下使之行供问安视膳之礼,代奉先晨谒之劳。然虽有名儒大臣教导,亦不如陛下身体力行之。陛下” 朱厚照正仔细得听着,发现梁储声音渐渐地哽咽起来,又见梁储跪了下来哭泣说道:“陛下,臣平生和气,少有激烈之言。今日御前失状,乃因刚才谏言陛下教子而思臣之教子,臣觍颜对陛下言之。呜呜呜” 朱厚照见此也不免唏嘘,于是安慰道:“先生何必如此?” 梁储接着说道:“臣离家至今,对犬子疏于教导使之犯下大错,若非陛下宽容,犬子如何苟活至今啊!” 朱厚照:“先生,事情已过去许久何必记挂在心上啊。” 梁储接着说道:“臣以圣人言论教陛下读书,如今臣却又发生此事,臣不应觍着脸立于朝堂,早该请辞。” 朱厚照扶起梁储仍劝道:“‘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人之常情,先生莫要自责了。” 梁储擦擦眼泪道:“是,臣谢陛下。” 二人又说了许多话,朱厚照说道:“终有一别,朕终不能将先生留与身边,先生保重。” 梁储闻言心中又是一酸,脸上的不禁又有两行泪痕,他恭敬地向朱厚照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声音低沉而坚定,但是带着哽咽:“陛下保重。”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地告退离去。 朱厚照静静地坐在御座上,目光凝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宫殿的墙壁看到外面的世界。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孤独和无奈,让人不禁心生怜悯之情。他默默地注视着梁储从平台上退下,直到梁储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全忠道:“万岁爷,您该起驾回宫了。” 却见朱厚照起身后,凭栏眺望着远处:“我与梁储名义上是十几年的君臣,实际上也不过三、四个月,但是毕竟也是尽心尽力的办事的老臣,但是我终究是不能给他一个保证。” 朱厚照张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又想道:“若早两个月走,说不定我就会说‘往事不究’可是自己心中始终不能放下芥蒂。无论对方如何,你儿子灭人满门,连别人家邻居都不放过。”想着握起手掌又想道:“‘自起兵至今四十馀年,亲理天下庶务,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其中奸顽刁诈之徒,情犯深重、灼然无疑者,特令法外加刑,意在使人知所警惧,不敢轻易犯法。’若落到太祖高皇帝手中,梁储及朝中诸君恐怕亦不能善终吧!” 刘全忠则心中纳闷道:“万岁爷是不舍梁阁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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