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京,永平坊 短短几日内,城郊挖出巨石之事在晟京沸沸扬扬传开,实为朝廷始料不及。 “顺子她娘,昨日我男人出城,回来可与我说了件了不得的事。”清晨,两个妇人在馄饨摊子点了两碗馄饨后便坐下等候,其中一个说道。 “有多了不得,瞧你兴奋的?”被称作顺子娘的妇人抬头瞟一眼对桌的粉衣胖妇人,又低头继续数着竹篮中新买的萝卜。 “听完吓你一跳。”粉衣妇人专门往前挪了挪,靠近对面的邻居,悄声说道:“告诉你,西郊田里有人挖出一块石头,那石头有半人高,上头还刻着:帝不修德,天降大灾。” “我听过了。”顺子娘并没有如粉衣妇人预想般惊讶,她的眸光微动了动,旋即又转为平静。 “你听过?西郊的事你真听过?” “这是二位客官的馄饨。” 粉衣妇人正觉不可思议,店家亲自为她们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 “二位客官行行好,西郊这二字千万莫要说出口。叫官差听见,我这小本生意可就做不成了。”店家站在桌旁用围裙擦手,语调哀愁。 “怎么就说不得?” “议论什么呢!”粉衣妇人正问出疑惑,一队披甲戴盔的士兵已朝馄饨摊子走来,其中一个还厉声呵斥。 “军爷,没说什么,我说稀粥。”年轻的店家毕恭毕敬,笑道:“军爷不知,稀粥里煮上些肉沫,好吃着哩。” “稀粥?”前一个说话的士兵是郭文龙,而此刻说话的,正是左金吾卫大将军江振。 近日巡街,江振总能遇见胡乱嚼舌根的刁民,屡禁不止,馄饨摊的这几个也并不是他今日逮到的头一批人。 “大将军,是我媳妇儿,她怀上了,胃口不好,我说做些稀粥给她喝,您们说是吧,大娘?” 店家哀求地看向方才的两个妇人,两个妇人站起身来面向江振。 那粉衣妇人见过江振几回,也听过江大将军的威名,是以含笑为那店家打圆场道:“可不是嘛,他问我孕中妇人要如何照看,我是生养过的人,合该给他出主意呢。” “最好说的是实话,”江振顿了顿,警告道:“否则,孩子未必能平安出世。” 闻言,从店家到那两个妇人,再到馄饨摊的其他客人,无不绷紧神经。 江大将军嘴角微挑,他的笑容释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信号,店家忙道:“将军,我这人从不说谎的,从不说谎的。” 不等店家说完求饶的话,江振已带着队伍离开馄饨摊子,他走后,馄饨摊中的所有客人都变得沉默寡言,只是埋头吃馄饨,有那吃得快的,结了账便快步离去。 店家收拾完一桌客人用过的碗筷,就将一应事宜交予雇佣的店小二,随后,他倚着炉灶,背对客人瘫坐在地。 他心有余悸,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将军,发现一处可疑之地。” 江振带着队伍走街串巷,刚在茶馆抓捕完一个胡编乱造的说书人,他派去协助大理寺查案的亲信裨将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说。”江振收住正要迈出的步子,道。 叫江永的裨将朝江振行过军礼,随后走到江振近旁,低声道:“将军,逸山之顶有居住过的痕迹。” 江振一震,“逸山?那座秦家老二学画的山?” 据江振所知,逸山之顶至今只有一个木屋,那木屋原本的主人是秦子城那小子。 他不是死了么?到底是谁在那处居住? “禀将军,正是在那秦二公子学画的木屋,属下们劈开门,发现地上有新烧的炭火,想是有人在那里过夜。”江永说。 “炭火?秦家老二上过锁,锁呢?”江振的面色渐趋凝重。 “锁未被撬开,干净得很。” 江永分析道:“久无人居,房梁上布满蜘蛛网,偏偏门锁还像是被擦洗过,实在可疑。属下以为,住在那里的人是开锁入内。” 说着说着,江永有些懊悔,“将军,属下的人在事发的第二日就上过逸山,有所疏忽,见门锁着,以为木屋如往常一般空着,竟没想着破门检查。” “好歹你重新上山找到线索,此次不做追究。”江振的眸光中有着难掩的失望,但他终究未选择苛责。 “窗户如何?”江振又问道。 “窗户倒像是好些年没被打开过的模样。”江永略加回忆,禀报道。 “你做的很好,继续查逸山,多守几日,一旦有可疑的先绑起来,许你先斩后奏。” “领命。” 收到命令后,江永很快退下,江永的身影已消失在长街尽头,江振眼中的阴霾仍是久久不散。 江永的新发现倒是提醒他一件事:要护卫陛下,不单是晟京城,连同晟京附近的村舍、大山、河道,他也该时常分派人手巡视。 若他此前就派人守住逸山,也不至于有人背着他作妖。 逸山风景虽美,可惜它道路崎岖且是方圆百里内最高之山,一向人烟稀少。间或有人上山采药、踏青,也极少到达山顶。此次若非是他吩咐下属将附近山林翻个透彻,险些就要错过逸山山顶的线索。 “江年。”江振忽想起什么,愠怒地喊出一人的名字。 被点名的裨将就在队列之中,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顶的两只花猫打架,站在他左侧的同僚扯扯他的衣袖,悄声提醒:“江年,将军唤你过去。” “啊!”回过神来,江年吓得打一哆嗦,若不是他及时捂住自己的嘴,他就该叫出声来。 江年看看左右的同僚,不情不愿离开队列,低着头走上前去,他抱拳一礼,讪讪开口:“将军有何吩咐?” “随本将军来。” 江振没好气地命令江年跟着他往前走,江年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前方恰好有一家传家酒楼,众士兵等在外头,江振则带着江年进了一处包厢,关上包厢的门,江振负手问道:“秦家老二现在何处?” 将军的问题叫江年一愣,他不自在地看看地毯上的花草图案,过了一会儿才挠着头回话:“秦二公子的坟头都不知长出多少野草,将军何以问他?” “是么?”江振的语气满是质疑。 “秦二公子丧命于剑南道,当时还是属下埋的他,算来也好些月份了。”江年小心翼翼道。 “你埋他?” 江振将江年瞪得更加心慌,江年拼命逼着自己镇静,“将军恕罪,秦二公子与属下曾同在一军,属下这才埋了他。” 江年唯恐江振发落他,解释道:“将军,属下也是怕他的鬼魂报复上门,绝非是对将军不忠。” “你可敢用你娘的性命起誓?”江振坐在桌后,他的手猛拍在桌上。 “属下用自己的性命起誓,可好?”江年颤颤询问。 “你不敢,那就是说谎。”江振恶狠狠地看着江年。 将军气势逼人,江年若不发誓,只怕他将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他心一横,想着照料好母亲就无事,便双膝跪地,抬起左手发誓道:“我江年,今日对天发誓,秦二公子秦子城已死于我手,我将他草草掩埋在剑南道荒野,若我今日所言有一个字是假的,我,我” 江年说到一半就结巴起来,江振质问:“你什么?你还是不敢?” “若我所言有一个字是假的,我娘,我娘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 “用你娘的命起誓,瞎眼算怎么回事!”江振不耐烦地指出江年的错误。 “将军,瞎眼也是惩罚。” 诅咒自己母亲丧命的话语,江年又怎么说得出口,他很希望他的将军不再逼迫。 “你说,若你说了假话,你娘明日就暴毙而亡。”江振一字一句毫不退让。 江年实在无可奈何,他的眼泪刷地滚落,“若我说了假话,我娘明日就会暴毙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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