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一声，魅羽落入河中，却没有溅起任何水花。无回河的水，与其说像水，倒不如说像汞。水是万物之源，而在这里，却是死亡之源。里面没有游鱼，没有水草。漫长年月以来吞噬过的生命，早已回归到了死一般的寂静。</p>
仰面朝下游漂着，鼻子里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眩晕的味道。先是额头上的伤口处发出滋滋的响声，她知道那是河水在腐蚀着伤口。接着是身上的每个关节开始剧痛，像是在分解她的四肢。</p>
此刻她还是棵树的样子，四肢动也动不了，只能慢慢地体会这个死亡的过程。左脚的脚踝，像是断了。还有膝盖……肩膀……</p>
最后当疼痛快到她极限的时候，感官开始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像一场梦，和她没有关系了。她想起了自己的一生，想起了童年时凄惨的日子，和后来天壤之别的锦衣生活。</p>
想起和兮远学武艺，和师姐妹们终日嬉笑打闹。</p>
想起自己变成一个肥秃中年僧人，在荷阳节那天从楼上摔下，被陌岩接住。</p>
和师兄们辛苦排练阵法，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以弱胜强……</p>
她真希望自己此刻只是如常人一般死去。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有来生，便如话本里常说的，来生报答情分，来生再续前缘。然而等她的全身融化在这死水里之后，三界六道里便再无她这个渺小的生灵。</p>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便看到了他。一身灰色僧袍，站在河边，望着水面，眼神还是如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你怎么了？”鹤琅慌张地问，“你等着，我去叫师父。”</p>
除了陌岩师徒以及四个车夫，其余的都是道门的人。大家早已认出了那身道袍，纷纷互相询问着。</p>
“快看那人的装扮和相貌，像不像观里供着的灵宝天尊啊？”</p>
“哎，对哦，看着很像啊。”</p>
魅羽看不到那人的面容，但估计他已经变回了灵宝的本尊。否则之前见过火玉的几个道士立刻会认出他是火玉。</p>
灵宝倒也不急着表明身份——虽然魅羽知道他最后肯定会让大家知道——而是稳稳地从半空落到地面，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到地下。</p>
“你们是人间来的道友吧？”他问在场的道士们，“快看看是否认得此女子。”</p>
站在前面的两三人互望了一眼，快步走上前去低头查看。其中一人说：“这个好像是……乾筠师叔，你来看看。”</p>
此时陌岩已经随着鹤琅走了过来。他单膝跪地，伸手握住了她的一只胳膊。</p>
魅羽登时舒了一口气，身上的抖动止住了。她的眼睛望着他的，再也不想移开。</p>
“是虞兰师太，”她听乾筠的声音说，“敢问道长法号？”</p>
灵宝好像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是这样，贫道法号灵宝，今日有事来谟烬滩——”</p>
“等等！”众人沸腾了，“果真是灵宝天尊驾到！”</p>
“灵宝天尊来了！”</p>
“拜见灵宝天尊！”</p>
魅羽听声音，便知道众人齐刷刷地跪下磕头了。站在一旁的鹤琅犹豫了一下，问依然半跪在魅羽身边的陌岩：“师父，咱们也要拜吗？”</p>
陌岩的目光抬起来，瞅了一眼前方。“咱不认识他，拜什么？”</p>
遂又低下头，从头到脚看了魅羽一遍，摇了摇头。“本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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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混乱了一阵后安静下来，又听灵宝接着说，“我离这里还有百里地的时候，见不知什么人使了燃霄箭。出于好奇便赶了过来，正碰上一个黄衣道士手里抓着一个人在河上游那边飞……”</p>
“那是火玉道人！”是缚元的声音。</p>
“定是火玉那个贼道，”又一人说。</p>
“我当时也不知是谁，疑心他为非作歹，便远远喝问，让他停住。他假意停下了，等我快到近前时，却突然将手中之人掷了下去。我当时赶着去接掉落的人，他趁机逃脱，朝下游飞了一段路，来到离这儿不远的一处。随后我把他追上，他见逃无可逃，竟收了法力，任凭自己摔到河岸上而死。”</p>
说完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仿佛对那人的死有些内疚。</p>
“天尊不必多虑，”一个道士说，“那火玉作恶多端，手上血债累累。他是知道如果被捉住的话生不如死，所以才自杀的。”</p>
其他道士们听了，也一齐附和。</p>
不对啊，魅羽有些不解。她以为灵宝会说火玉逃跑了，那样一来可谓一了百了，反正没人能找到。他现在说出了尸体的所在，万一有人去查探怎么办？</p>
“对了，咱们不是抓了火玉的一个门人吗？”有人叫道，“拉过来问问。”</p>
不好！魅羽心说。果然不多久就听道：“那个道士嚼舌自尽了！”</p>
“火玉的帮凶畏罪自杀了……”</p>
陌岩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乍现。</p>
众人又嘈杂了一会儿，有的称赞灵宝，有的痛骂火玉。灵宝没有久留，冲大家道了个别就飞走了。看着是很谦逊，魅羽却以为他是怕夜长梦多，说多了露馅儿。</p>
正想着，远远见乾筠正朝自己走来。无论如何，这次脱险还多亏了他帮忙。正不知该如何将怀中的别针取出还给他，再道个谢，却见他面色带着不悦。</p>
“你之前在火玉山上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还提到灵宝天尊他老人家，可有此事？”</p>
陌岩闻声从地上起身，让开了位置，皱着眉望着眼前的事态。</p>
“是，”她使劲儿挤出了一个字。她此刻已完全恢复人形了，但关节还散着，身体也极度很虚弱。“火玉、火玉就是……”</p>
“你最近受了不少苦，对火玉恨之入骨，我可以理解，”乾筠的声音有种让她不安的平静。</p>
“但是刚刚你也看到了，天尊他救下了虞兰师太，还亲自把她送了来。灵宝天尊是谁，你该知道的，他是玉帝的师兄。而那个火玉道士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家伙，怎么可能是位列三清的灵宝天尊呢？你自己身为道门的女弟子，这么说话别人会认为你欺师灭祖、大逆不道。”</p>
魅羽的眼眶隐隐刺痛，已经有泪水在里面打转了。她对乾筠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二人毕竟并肩作战多次了，这次还是他救了自己。她坚信那个火玉道人就是灵宝天尊，虽然暂时拿不出证据。若是换做平时，她早就蹦起来和他理论了。但此刻刚刚经历了生死，她只觉得从内到外地疲倦。</p>
你若不信我，可以去问虞兰师太，她想这么说。随即又意识到，虞兰师太很可能也不知道火玉的真实身份。很好、很好，她这次只身来鬼道，为了救虞兰差点被形神俱灭，现在功劳却被灵宝自己抢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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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筠道长，”鹤琅在一旁插嘴道。神色虽然带着尊敬，语气却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为何就不可能是天尊本人呢？佛祖都能犯错，你们道门祖师为何就不能？佛说众生在无始劫之前都是佛，只不过因为迷了心性，以假当真，才堕入轮回。若是能——”</p>
“我没功夫跟你掉书袋！”乾筠不耐烦地冲他说了句，又对魅羽说：“我们发了燃霄箭之后没多久，火玉的住所就起了大火。等我们灭了火，冲进去后，仔细查探了一番。完全找不到任何上位之人留下的痕迹。”</p>
那个香炉，魅羽想，肯定不怕火。看来灵宝在放火之前已经取走了。</p>
“而且你应该知道，”乾筠又说，“以灵宝天尊那样的修为，随便一掌就能让你形神俱灭。他何必要费事把你扔进河里？”</p>
这时陌岩插了一句：“他是有那个能力，但他怎么想的谁知道。”</p>
乾筠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又对魅羽说：“我刚刚已经派人沿着河岸去上游找尸体了。你的那些没有证据的指控，奉劝你今后不要再对外人提起。我这么说可是为你好，否则任何道门之人听到你的话都会与你为敌。不过，我虽不和你计较，可是已经有好几个晚辈知道了你说的那些话。你要为你之前错怪了灵宝天尊而道歉。”</p>
“是吗？”陌岩不以为然地说，“我怎么觉得应该道歉的是你？”</p>
乾筠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倏地扭头望向他。“你怎么老是针对我？为什么该我道歉？”</p>
“因为……你打不过我？”陌岩有些挑衅地望着他。</p>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一时间没人再说话。最终是乾筠后退了一步，轮流看了看面前的三人。</p>
“好，很好。你们都是佛门的人，我们道门的祖师，看来你们是不放在眼里的。从现在起，咱们的联盟到此为止。你们今后打算如何对付涅道，不用再给我知道。虞兰师太我们会负责送去鹭灵上人那里。”</p>
“我们刚好要去鹭灵上人那里，”陌岩说道。</p>
乾筠没有再说话，看都没再看魅羽一眼，转身走开。随后招呼自己的门人把虞兰抬进一辆马车中，自己等在岸边。没过多久，果然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火玉的尸体还真的被找到了！这下连魅羽都不确定是怎么回事了。</p>
乾筠也没有再过来和三人道别，自己和门人坐进两辆马车，还有的骑上马，向着上游的方向走了。</p>
“师父，乾筠道长他……”鹤琅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问陌岩。</p>
“别理他，自以为是的家伙。碰几次壁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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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有两辆马车。一辆载着昏迷不醒的虞兰，由鹤琅在里面照顾她。魅羽被抬上另一辆。车开了，陌岩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本薄薄的卷宗。一边看，一看止不住地呵呵笑着。</p>
她躺在软榻上，嘴里呼出的气息还带着无回河的腐烂味道。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别针，还在那里别着。得找机会还给乾筠，这可是他们齐姥观的宝物。</p>
没想到还摸到一个剩下的金桔。灵宝的住所烧了。这个金桔目前是她从他那里拿到的唯一一个实物。虽然不知道能保存多久，但她决定随身带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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