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宁帝自上位后,就在整治吏治,大力打击贪渎。
又江州堤坝案,实在犯了忌讳。若真被翻出来到了三司或者监察院,达了圣听,便是使银子,陆正和陆睿也脱不了罪。
陆正必死,陆睿一生,从此跌入泥沼。
陆正再狡辩不得。
他呼哧喘了许久,破罐子破摔:“行行行,你如今都知道了,你要怎样?”
陆睿看了他许久,道:“我小时候,一直觉得父亲是两榜进士,十分厉害。”
“如今才知道,父亲原来是这样的人。”
“于众人围攻时既不能力抗,也不舍辞官,无大毅力。”
“做下事来,竟不能扫尾干净,落人把柄,无缜密手腕。”
“事发,又不能勇于担当,竟舍妇人而苟且,无丝毫风骨。”
“父亲这样的人,是什么人呢?”陆睿道,“我想了想,才明白了。”
“我从小崇拜敬仰的父亲,”他缓缓道,“原来不过是个……庸人。”
陆正在他面前,作为父亲的威严彻底崩塌。
他气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这是儿子该说的话吗?”
陆睿道:“正是亲儿子,才肯跟父亲说实话。希望能父亲能明白,似父亲这样的人,实不适合驰骋官场。只怕你位置越高,祸事越大。
陆正隐有不妙的感觉:“你什么意思?”
“我会替父亲辞官,以后,父亲便好好在家里,不必操劳,只安享晚年便是。”陆睿道,“至于这个家,就交给儿子吧。”
陆睿说完,转身。
陆正跳起来:“陆嘉言!你给我站住!”
陆睿果真站住了,却唤了声:“来人。”
房门推开,闪进来两个高壮健实的年轻人,正是刘稻刘麦兄弟俩。
陆睿道:“我父亲病了,需休养,扶我父亲回房。”
陆正惊怒交加,冲上去:“小畜生!休得胡说!”
他却没能近陆睿的身,刘氏兄弟过去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他们是温蕙带过来的陪房,自小跟着陆睿。若是换作刘富,或者还有犹豫。但刘稻兄弟从小就已经只把陆睿当作唯一主人了,也只听陆睿的话。
“逆子!逆子!你敢!”陆正肝胆俱裂,拼命挣扎,“你这是忤逆!大不孝!”
陆睿微微转身,夕阳铜金色的光打在他身上。
“非是我不孝,乃是你不肖。”
“陆家百年风骨,岂能被你毁于一旦。”
“今日,陆家列祖列宗,借我之手,予你惩罚。
“我今日所行之事,”他道,“才是正道。”
“才是正确的。”
“对的事情。”
陆睿迈出了书房门槛。
陆正大声叫骂,刘稻两个伸手去捂他的嘴。
门外站着一个人,躬身垂首,正是陆续。
陆正看见他,眼睛睁得大大,眼珠都要凸出来。
背主!
这是背主!
这个家,疯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安静?”陆睿问。
陆续腰躬得更低:“我手上有些药,服下能令人昏沉沉,似睡非醒。”
陆睿正要点头,陆续的头垂得更低了:“这药,是少夫人回到开封,老爷让我去寻来的。”
陆睿骤然转头。
“给谁用的?”他厉声喝道,“是给谁用的?”
陆续头低得只能看到头顶发髻:“小人不能进内院,不清楚。”
他躬着身,视野里只看到陆睿的袍袖甩过,抬眼,陆睿已经大步而去。
陆续站直了,看看院门,看看书房,叹了口气。
刘氏兄弟拖拽着陆正往后面去,陆正犹自喊着陆续的名字求救。
然而院子里站着的,都是陆睿从京城带来的人。全是生面孔,陆续一个也不认识。
最重要的是,陆续也真的不想再继续为陆正做事了。一件错事,越滚越大,到后来,都让人害怕。
他关上了书房的门,转身回去取药。
陆睿的袍角带着风,一路疾步,来到了上院。
看到的,是白日里,院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
他这父亲啊,无论再干出什么,陆睿觉得自己都不该再吃惊再意外了。
人的底线一旦被打破,就会无止境地不停的向下落。
陆睿看着那铁锁,木然问:“她在里面?”
门旁婆子瑟缩,小心地道:“是……”
陆睿道:“开门。”
婆子从接了这个差,就一直害怕。
今日,她害怕的果然来了。
昔年俊秀爱笑的公子,带着人,满身冰霜地来了。
院门推开。
夕阳的光从墙头斜打过来,铺下了一道斜斜的、铜金色的光幕。
陆睿迈过门槛,朦朦胧胧地,看到一个人自檐廊下站起来,走到正门阶上。
那个人冲着这边,轻轻唤了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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