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见其衣着朴素,料为平常庶民。然向以宽仁容众无分贵贱著闻的李渊并未轻之,应允之下踱步至一旁。
史世良脚步相随,待与人隔远,方朝李渊作长揖:“某只一言:公骨法非常,必为人主,愿自爱,勿忘鄙言。”
李渊大惊失色,当即拂袖怒道:“小竖妄言!若再胡诌生事,孤必将尔绳之以法!”
史世良早料其如此,不为所惧,淡笑道:“公且息怒,某之相面无不应验,断不会错。”说罢竟无所畏惧再揖离去。
史世良熟谙世人心理,自然不惧被捕。果然不出一日,即有人来访。
“先生大失所望罢……”
迎出去,竟是一位女子,身旁还立着一位童妾。史世良亦还礼,警惕地打量一眼访客,只见长长的幕篱黑纱下裙面花饰素淡,却难掩精美做工;高挑的身形静立于院前空地上,依稀可见举止间的华贵气度。
窦氏知其疑惑,隐晦道出来意:“先生昨诣凤泉寺,断不止‘一言’罢……”
史世良恍然大悟,连连作揖:“史某失礼,夫人请进。”
窦氏还礼作谢,随他入院时,顺便透过薄纱观察幕外光景:篱笆墙下菜畦杂草丛生,显是无人打理;低矮的茅屋泥墙剥落,仿佛随时倾塌;缓步入内,屋里阴暗潮湿,狭窄得不能再容一人。如此陋室,怎么看也不像以善相面而闻名岐州的史术士之宅。
“寒舍简陋,委屈夫人了。”史世良请她入座,脸色颇是尴尬。
窦氏笑了笑,毫不介意地入席端然危坐:“杜门却扫,甘贫守约而已;广厦万间,难得大才寒士。妾今有幸请教先生,何曾委屈?”
史世良闻其谈吐顿生钦佩,拱手请道:“夫人所请何事,某定知无不言。”
“妾便长话短说了。”窦氏作谢,继而正色道,“先生之言到底有何玄虚?”
史世良知其所指,略作思考,说道:“天机本不可泄露,某唯有一语说与夫人……”
窦氏立即洗耳恭听:“先生请讲。”
史世良略一沉吟,缓缓诵道:“‘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不出十年,天下将乱……”
窦氏颇感诧异:“十年?”她虽企盼隋亡将近二十载,不想十年后竟能得见,心中自是欣喜不已。
史世良点头不语。
窦氏知其不再多言,举手加额行肃拜礼:“多谢先生告知……”正说着,旁边里屋传来连声咳喘,史世良闻声拱手告退慌张入内。
窦氏不敢大意,也顾不得礼数跟入,只见内室的卧塌上,一女子形容槁瘦,痛苦地咳喘着。而榻边的史世良柔声细问,写满忧色的脸上全无适才谈话时的从容。
那女子望见窦氏进来,强支起身子作礼:“夫人安和好在……妾久闻夫人风流,可否与夫人单独作谈?”
窦氏致意:“自然可矣。”
待史世良退出,女子方道出身世:“妾本原东宫典膳监之女,史郎为章仇太翼之弟子,因坐太子废避至岐州。今将大渐,不欲再累史郎……”
窦氏心中大骇,其竟为逃犯!虽千般顾虑,窦氏考量一番,仍作淡然之态:“元娘子勿言丧气,不出几日病势必将好转……”
“夫人无须安慰,妾自知时日无多……”元氏掩嘴轻咳几声,又道,“史郎孤高自许不屑入仕,若非我之故,必不贸然接近唐公……妾死后,一切故事终归尘土,亦不累及唐公夫妇。且史郎无所牵挂,必不会参与世事,恳请唐公垂怜,放其一条生路!”说着声泪俱下,竟自滚下榻来连连跪求。
窦氏令婢女搀扶起来,温言道:“元娘子先且养病,切勿胡思乱想。”
元氏泪眼黯然,欲再请求,张了张嘴,终是无奈地掩面低泣。
窦氏略有动容,然为大局,仍是沉静不语。
“此钱赠予先生急用,妾叨扰了。”告辞元氏后,窦氏出至院中,朝婢女微微示意,对等候于外的史世良道。
史世良盯着婢女手中的锦囊瞧了又瞧,垂手攥紧衫袍,却是不接。
窦氏见状相劝:“若不及时医治,元娘子怎将病好呢?”
史世良眸光一紧,警惕地盯着她。
窦氏知其定会戒备,微笑道:“孰轻孰重,先生自有衡量……”说罢施礼告辞。紧跟其后的婢女将锦囊塞入史世良手中,亦作礼离去。
史世良原地呆立,低首瞧了瞧锦囊,继而缓缓拱手作礼,朝着远处疾驰而去的身影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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