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刻中的水流经日、夜天池由上至下源源倾泻,托着水海中的浮箭缓缓上升着。当箭头指向新一时刻时,小娘子已觉腿酸指麻浑身酸疼,心底却在窃喜:此次阿娘恐真动怒,二郎怕是难逃一罚,夺回小马驹有望可待!
与屏风后幸灾乐祸的小娘子不同,唐公李渊不免暗暗心疼,见妻子久不发落,悄然示意二子起身。建成谨慎地瞟了母亲一眼,见其仍在闭目,拉住阿弟重新跪好,暗示他勿再触怒母亲。
李渊暗叹长子卑懦,思索须臾计上心头,因作惊道:“二郎岂不适乎?”
窦氏立睁双目,顺着世民不解的目光看过去,正见丈夫与之使眼色,因沉声道:“依妾所见,似是郎君目有不适,不如先治眼疾,可乎?”
李渊哄笑道:“方才我见其身摇脑晃,以其不适。”
窦氏白了他一眼,呼婢子搀扶自己起来坐定,无视世民投来的乞怜目光,只问向建成:“毗沙门,娘令汝长跪于此,可曾有怨?”
建成连忙摇首:“儿确有失职之处,阿娘理应责罚。”
窦氏微笑,招其上前:“汝可知阿娘因何生气?”
建成跪至榻前,低首道:“儿身为兄长,令二郎走失,有负阿娘之托。”
“非也!”窦氏笑容凝住,叹气,“如此观来,汝仍未体恤娘之苦心……复跪再思罢。”说着挥其退回。
“阿娘……”世民见状急道,“昨因二郎淘气,未从耶娘嘱托,阿兄并未有错。若阿娘责罚,当只我一人,请阿娘勿再责兄!”
窦氏欣慰叹道:“仍是二郎得我心矣……”复又盯向建成,语气略带失望,“我怒不因尔之失责,而在汝之认知。兄友弟悌,乃人之常伦,非父母之托矣!汝乃唐公世子,他日承袭公爵,即为一家之主。若汝仅以友爱兄弟视为父母之托,日后何以维系一门之心?耶娘如何付诸弟于汝?”
“阿娘……”建成羞愧得一时无语。
“尔先歇去罢……”窦氏令侍女扶其坐于蓐上,瞥见世民面上荡起的笑意,佯怒道,“二郎勿要窃喜,昨日之错仍旧在汝……”
“儿自知有错。”世民挺了挺身子,“儿擅离兄长,理应担错;且累阿兄受罚,更觉有愧。但凭阿娘责罚,儿必无怨言。”
窦氏沉冷的面上终露微笑:“难得汝知友悌之义,今先不罚,起身罢。”因招他入怀,慈爱溢于言表,怜道,“疼否?”
世民见阿娘怒意褪尽,如往日般爱怜自己,闻言立即皱眉:“疼矣!跪了一时辰,兴许筋骨已断……”眼中强挤痛苦神色,不觉间却走漏了一丝黠笑。
李渊强忍大笑,于此习以为常。
“竟已一时辰?”窦氏环抱爱子,替其轻揉双股,又怪李渊道:“怎不提醒于我,若伤及腿骨如何是好?”李渊张嘴欲辩,为免口舌之争,故只得自认失误。
窦氏横了满脸堆笑的丈夫一眼,转而嘱咐世民:“今日不许外出。”
世民惊道:“阿娘原许我往郊外打猎,岂忘之耶?”
“因尔筋骨已断,须加休养。”
世民当即起身蹦跳几下:“我只放鹰遛马,无碍的。”
窦氏早知他的心思,只装作不明:“今明两日汝须于家诵习《论语》,补习落下的功课。我亲自看管。”
“……”最后一句将心底的一丝侥幸抹得荡然无存,世民顿觉不妙,转动黑溜溜的眼珠思索对策,继而趴于阿娘圆鼓的腰腹上轻蹭了蹭,作无赖状:“阿娘将诞龙女妹妹,不当费心理该静养。且我与诞兄已约共驯马驹,阿娘常教儿重信守诺,今若不去,岂非失信耶?”
“尔且安心,自有人代之。”
“谁者?”世民警惕道。
窦氏转首望向屏风,道:“入来罢,三娘。”
世民立即瞧去,只见屏风后探出一头悬于屏风上,犹如一只无身鬼怪。此人不是他者,正是自己每见每厌的李秀宁。世民如临大敌:来者不善!
秀宁自月牙凳上跳下,慢挪过去,尴尬笑道:“阿娘既知是我,胡不早令我入来?阿耶,我的脖项酸痛难忍……”说着娇声依至李渊怀里,听在世民耳里直感反胃。
“汝喜听墙角,岂不正合尔意?”窦氏忍住笑意,佯怒白了她一眼。
秀宁微微撇嘴,掩面作羞状:“原来阿娘早便知晓,当真无趣……”
“既是无趣,今去郊外放马,如何?”窦氏忍俊不禁。
“此话当真?”秀宁跃身而起,扑至阿娘跟前惊叫起来。
“只一日。”窦氏伸出食指,强调道。一旁的世民虽不情愿,听阿娘如是说亦松了口气,心想既只一日,小马驹仍属自己。
“可矣!”旁有虎视眈眈的世民,秀宁也不便讨价还价,口中虽无异议,心底却打起了借马不还的主意。
“使二娘同去,尔等务随阿诞儿,不可擅自行动,否则禁闭如二郎。”窦氏嘱道。
秀宁心知阿娘欲遣二姊看管自己,虽嫌累赘却也只得连作保证,转身时不忘面朝心怀不服的世民吐舌炫耀。
世民回瞪一眼,奈何自己待罪在身无法阻之,只能眼巴巴目送她欢脱的身影奔马厩而去。
牵着俊俏的小马驹,想着憋闷的李世民,秀宁心情畅快地奔进陈国公府,一心只想快些拉了表兄去到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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