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昔年,高颎言语激动:“及陈平定,二公皆以功高,挺刃相争,何其意气!”
苏威笑,李靖亦笑:“舅氏亦有提及。”
高颎颔首,须臾又叹:“如今韩公早卒,而我、宇文弼及贺若弼坐罪当死,世事真箇弄人……”说着朝苏威道,“听闻事连苏公,亦坐免官。然某未曾诬告,望公信之。”
“此必有人蓄意为之,意指先朝元勋也。”
高颎眉色沉郁:“颎某死不足惜,唯忧谗臣乱政……”
李靖叹道:“颎公一代忠良,虽受屠戮,尤忧庙堂,靖实所钦佩……”
高颎望之,目光恳恳:“药师文武兼略,他日成材,望能扶助朝纲,协立社稷。颎魂其有知,虽死而无悔。”
李靖端身拜道:“承蒙颎公看重,若当遇主逢时,必效犬马之劳也!”
高颎欣慰而笑,望向窗外,轻叹一声,复又笑道:“天色已晚,二位不宜久留,请还罢。”
二人俱默,道声好走,作揖而去。
高颎目送二人出门。不久,大理正执绫入来:“传皇帝敕旨:罪人高颎者,私议朝政,诽谤君上,罪当弃市。念及旧勋,令自尽于家,钦哉!”
高颎稽首再拜,从容自缢……
城西,落日竭力发出最后一缕光晖,最后沉沦在一片暮霭中。李靖执辔回望,心中百端交集,叹惜而去……
高颎之死,天下莫不伤之。听父母叹惋不已,世民亦为之愤慨。
这日,世民约无忌河边散心。
奔腾的河水有如千万条黄龙从天泻下,浩浩荡荡。跌落深渊的刹那,卷起逆流沙尘,扬扬洒洒,瞬间锐减了秋阳的余威。
少年一袭缁色圆领袍,昂首仰望崖间摔落的黄河水,独立滩头。
“世民!”
一人呼道,世民回首看去,无忌骑马骋来,其后还跟了一人。世民瞠目看之,喜出望外,竟是无逸!忙迎上去:“无逸来也!”
“欢迎否?”观音婢一身玉色轻袍跳下马,噘嘴相问。
世民连道:“欢迎!”
观音婢冲他甜笑,闻见浪声,将马鞭摔进他怀里,奔至滩头。世民、无忌见状,相视一笑。
无忌牵了两马,道:“我去放马,以阿奴托汝。”
世民点头,遥指远处密林:“彼草嫩也。”无忌遂牵马而去。
“黄河水好似天上来!”观音婢转身,笑颜尽绽,仿佛高阳出云,刹那晴朗。
世民笑罢,心却因他移动的脚步起伏:“无逸勿去。”
观音婢趟过几块险石,双足站定,回首笑道:“小事一桩,不足为惧。”欲再挪一,却脚底踩空。
世民眼疾手快,趋前扶之。观音婢敏感,反推之,二人纠缠间,齐摔于地。
观音婢惊魂方定,见二人狼狈至极,轻捅身下之人,肆意欢笑。
世民徉推之,不动,笑叹:“真箇顽皮!”
观音婢闻言翻身,手捏其颊,努嘴哼笑:“顽皮者谁?”
世民翻翻凤目,嗫嚅道:“我……”
观音婢松手,见他满脸憋屈,不觉失笑。
世民在他颈间深嗅几口,笑叹,“五郎香似娘子,莫非托生错了?”
观音婢大窘,慌忙爬起,别头作恼状,哼道:“尔如女子!”
世民起身,嘻笑道:“无逸勿恼,我失言了。”
观音婢白他一眼,见其衣袍染污,凝眉:“汝衫湿矣。”
“无妨。”
“若是染寒如何得了?”观音婢环顾周遭,指道,“彼有人家,不如借水洗之。”世民同意,留字乃去。
柴扉依山而开,两位小郎君对望一眼,世民上前叩之。
“来了。”老媪自寒窑拄杖而出,触至世民,皴裂的面上浮起笑容:“三郎回来了?”世民尤恶生人抚摸,欲收手,老媪笑容凝住,叹道,“此非三郎之手……”
观音婢见她眼珠无神,以手晃前,朝世民示意。
二人扶老媪坐于石槛,世民说道:“阿婆,我兄弟二人路经此处,欲要水一用。”
老媪指向墙角:“小郎君但用无妨。”
“多谢!”世民过去一看,陶缸空空如也,“此中无水。”
“实所抱歉,老妇眼盲,不知用尽。”
观音婢问道:“阿婆家人安在?”
“亡夫早卒,长子征去建洛阳,劳役而死;幼子前月征去筑长城,至今未归。”说着,老媪抬起盲珠望向远方。
世民一顿,皇帝征百万男丁修长城不假,然二十日完工,三郎未归,恐已命殒。正欲告知,观音婢道:“阿婆放心,三郎定会归来。”
老妇摸索观音婢:“真耶?”
观音婢扶住,笃定点头:“当真!”
“好极!好极!”老妇笑道。
观音婢亦笑,却为之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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