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奶奶说:“讲不好,那,那唱可以吗?”
这时节,围过来一群人,大家拍手要求老爷爷和老奶奶唱。
记者说:“唱什么歌?好的,唱可以啊。”
老奶奶一把拽过老头子:“唱就唱啊,我两不是经常在家唱嘛,来一段山伯英台。”
老奶奶开口就高声唱起来了,还用眼睛示意一下老伴,老爷爷扭扭捏捏地配合着。
“粱兄啊,我想你,常常想到大半夜。”
“祝妹啊,我想你,常常想到公鸡啼。”
“粱兄啊,我想你,拿起针来忘了线。”
“祝妹子,我想你,拿起笔来忘了字。”
“粱兄啊,我想你,茶不饮来饭不思。”
“祝妹啊,我想你,衣衫不整不想理。”
“粱兄啊,生不能成双又成对,死也要变成蝴蝶一起飞。”
“祝妹啊,生不能同坐红罗帐,死也要埋在一坑底。”
那苍老的悲伤的歌声,涓涓还没完全弄清除怎么回事,发现让在场的许多人哭了,爸爸的眼泪也打湿了衣衫。
记者也哽咽起来:“停,停,停!我换个话题了。大娘,和大爷一辈子有没有吵过嘴吗?能说说吗?”
老奶奶沉默片刻。
老爷爷抢过话茬:“有,那一次吵得厉害呢!真是误会我,冤枉死了,她说我和别人搞男女关系……”
老奶奶说:“我能不怀疑吗?我从女儿家回来,发现家里有一只女人梅花鞋,怎能不叫我怀疑?”
老爷爷一跺脚:“几年过去,我就是不明白梅花鞋怎么回事……”
梅花鞋?梅花鞋!
涓涓突然想起一件事。
5岁的那年,去外婆家过中秋节,外婆家村子里的李飞,带着一群小朋友来邀她玩“捉迷藏”游戏。因为涓涓非常喜欢外婆的一双绣着梅花的鞋子,当时就趿拉着那双“梅花鞋”。
那天阳光真好,农家都在门口场地上,铺晒着花生和大豆,还有几家在席垫上晾晒着粉扎,池塘里白鹅的翅膀亮得如雪一般。草垛边藏着孩子们扎好的火把,急等着天黑去燃放。
天没黑,捉迷藏是最刺激、最神秘的游戏了。涓涓跟着李飞他们钻茅厕、爬猪圈、进鸡笼。大白天,农家的屋子里,有人没人都敞开着,涓涓他们甚至跑进人家屋子里躲起来,开心极了!
在捉迷藏过程中,涓涓把外婆一只梅花鞋弄丢了!
梅花鞋,梅花鞋!引起一场误会?涓涓细流心头,像打翻了五味瓶,充满了酸甜苦辣咸……涓涓想开口说点什么,爸爸一把拉着他的手,不容她解释、挣扎,挤出人群,径直朝前走去。
这时,涓涓手中的山芋皮被爸爸碰落到地上,爸爸弯腰去捡,正好她也弯腰来捡,父女两的头嘭地撞到一起。爸爸心疼地摸着她额头:“我的宝贝丫头,撞个大包了吧?让爸爸给你揉揉!”
那时刻,涓涓忘了疼痛,把脸贴在爸爸怀里,来回摩挲着,双手抓着爸爸衣服,似乎一只小船,驶进温馨的港湾。爸爸摸着她的头发:“涓涓,怎么有一根白头发了?小孩子,不要瞎操心了”
涓涓一个激灵:“不是吧!我会有白头发?真是白了少年头吗?帮我拔掉吧,拔掉。”
爸爸说:“不能拔,老人们说,拔一根长十根呢。”
涓涓双拳头轮流在爸爸胸前捶打着:“骗人骗人。”
“不要闹了,爸爸帮你剥山芋皮,乘热吃吧!”爸爸温和多如一缕艳阳。
吃完了山芋,爸爸带他去买衣服。在百货大楼,她配合着售货员阿姨,试穿了各种时装,最后心花怒放地抱了四件,爸爸丝毫不皱眉头,慷慨地付了钱。
爸爸小心翼翼剥山芋皮的神态,爸爸欣赏她试穿衣服的目光,记忆犹新,像刚刚在眼前发生,像眼下这水田里的秧苗一样真实存在。可是,这一切,只能回忆,只能带给痛苦。
涓涓慢跑在乡间土路上。
她皱紧眉头,不,不要想,不能想,她狠命地咬紧牙关,就像水稻遭遇了钻心虫,那只小虫,小得肉眼看不见的小虫,正把她的心咬得支离破碎,把美好情绪啃得消失殆尽。
妈妈!她知道妈妈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伊盟晟。她问过妈妈,谁为她起这么好听的名字,妈妈说:“自己起的,我的原名字叫伊桂花,是外公起的,俗不可耐;伊盟晟,意思就是我一定要成为城里的人。”城里人有什么好的?涓涓不理解。你不愿干农活,你外出打工,你春节都懒得回家,但是,你记得你有个女儿吗?那个活泼可爱,那个成绩优异,那懂事听话的女儿吗?参加比赛得过多少次奖?你与爸爸离了婚,你不要回枸杞村了,永远永远,我恨你!。
涓涓停住了,眼角中有一点湿润,头脑里还有些昏昏糊糊。
起了一阵旋风,满田的秧苗泛起波浪,就像她的心,很难平静。一块云飘过,顷刻间天暗淡了一下。你喜欢城里的生活,说农村是监狱,可老师说中国有十几亿农民啊,十几亿都是劳改犯吗?
涓涓吐出一口长气,眼光无意识的转向红柳塘埂,那儿站着一个人,一个她很熟悉的身影,一个伴随她度过11年光景的人,她鼻子一酸,热泪喷涌而出:“奶奶——奶奶——”
“涓涓——”奶奶摇摇晃晃地扑过来,“涓涓——我的涓涓,你上哪儿去了?让你奶奶找了半天。”
奶奶,你为什么要找我?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我是无父无母的孩子,我是多余的人啊。这世界上,究竟有多少个孩子没有父母?有多少个孩子父母离婚?她对自己生气地摇头,不能再想了!她克制自己。她快步地冲向奶奶,然后,她扑进老人怀里。那儿,是她温暖的港湾,让她踏实,让她安全,她可以再那里撒娇,她可以再那里倾诉,她可以在那里找到安慰。
“乖涓涓,我找到你了,快回家,快,你知道吗?你的小斑鸠饿坏了!还有,你吃饭没有?上哪去了?”奶奶紧紧搂住她。
斑鸠,哦,我的斑鸠,斑鸠,无父无母的、可怜的小斑鸠!差点忘了你们,对不起啊。你们一定饿坏了。和我一样命运的小斑鸠。
涓涓一个激灵,跳起来,丢下奶奶,飞快向家跑去。
3
停在竹笼前面,那灰色的鸟儿可怜巴巴瞅着她,张开的小嘴巴里,露出一截的小舌尖,可爱得让人心痛。看到涓涓走近了,点着头,咕咕地叫着。她的眼眶又湿了。小斑鸠,你饿了吗?小斑鸠,你想爸爸妈妈吗?小斑鸠,你也和我一样?没有爸爸妈妈啊。
大约两个星期前,涓涓去河边洗衣裳,看到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潜南桥头戛然而止。这偏僻的村庄,很少来车子,令她几分好奇,心中产生探究的欲望,抬眼一望,见走下三个金黄头发、衣裤紧紧裹着身子、手持气枪的青年。不由得小声说道:“打鸟的!”
似是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一个穿超短灰西服矮个子回头来,用狡黠而揶揄的目光斜了她一眼,另外两个人一举枪,对准就棠梨树上的一对老斑鸠。“不要,不要打!”涓涓痛苦地叫了一声,她发出的声音,不光是提醒,不光是警告,不光是制止,更多的是驱赶斑鸠,是给它们通风报信,是告诉它们有人在偷袭他们,赶快逃命!可是,迟了,为时晚矣。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砰砰两声闷响,树叶飘飘,羽毛翻飞,在纷纷扬扬的树叶与羽毛间,两只老斑鸠从树上落了下来,多么残忍啊,这对夫妻刚刚孵出一对小家伙,就死于枪口,它们的孩子怎么办?倘若今天自己早一、两秒钟呼叫,假如两个青年枪法不准,如果今天老斑鸠不在这棵棠梨树上,不就避免了一场悲剧了吗?
那些日子,这对老斑鸠飞来飞去,忙忙碌碌,搭建新家。稀稀拉拉的几十根细小的草茎,编成一个透气精致的窝巢。又几日,她欣喜地看到,窝巢里有了两颗白色的圆蛋。再几日,有两个灰不溜秋的小家伙在蠕动,太好了,他们有儿女了,多么幸福的一家啊。涓涓有了美好的计划:好好呵护这户斑鸠。要好好观察斑鸠,用笔记记下他们的成长过程。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好朋友。她很喜欢看它们夫唱妇随形影不离,共同觅食谋生,共同养育儿女,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可是,今天它们被气枪活活打死,撇下了一双儿女,这一双鸟儿不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吗?她知道,家里的老母鸡见到别的小鸡,混在自己小鸡群里觅食,立即凶相毕露,用翅膀扑打,用尖尖的嘴叼啄,残忍地驱赶,这对小斑鸠还能指望谁呢?涓涓愤怒了:“为什么打鸟?打鸟是违法的,我要打110。你怎么这样心狠手辣?”那三个人得意地奔跑过去,三双皮鞋,在土马路上,擦起一股灰尘,如同发现黄金珠宝,哈哈哈地笑着,根本忽视了涓涓的存在。他们抓住斑鸠。
涓涓心急如焚,提起棒槌,百米冲刺的速度赶过去,上前抢回两只斑鸠。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指,鸟头耷拉着,鸟翅耷拉着。只有那还没有退去的鸟的体温,让她感到有些希望。她小心翼翼地,向鸟吹了一口气,把鸟捧在胸前,让自己的心跳,来唤醒鸟的生命,她轻声地呼唤着:“老斑鸠,你们不能死啊,你们的孩子多么的可爱,它们需要你们来呵护,养育,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三个青年,自知理亏,慌忙钻进车子里,呜地开车跑了。
涓涓追了一段路,哭了十多分钟。忽然转念一想:追到又怎么样?打不过他,派出所抓他们又怎么样?鸟死了不能复生啊,哭得再伤心,也无济于事,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养活这对小斑鸠,无论如何活着的比死去的重要。
人,没有鸟那么容易死去,但他们也会抛下儿女不管,生下后,好端端的奶水不让孩子喝,喂牛奶;自己不哺喂,让老人喂,或雇个保姆喂。稍大一点,交给爷爷管,交给奶奶管,交给外公管,交给外婆管,或送到贵族寄宿式学校教育,或请个家庭教师老教育。还有闹分居的,闹离婚的,闹蒸发,突然消失的,忙得焦头烂额,就是不顾自己的孩子。他们逍遥自在,他们随心所欲,他们贪图享受。哪知道,他们的孩子正像这对小斑鸠啊!涓涓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一扭头向棠梨树奔去。
她上树把小斑鸠取下来,送回家去。她要养大这一对伤心的鸟儿。
在枸杞村的潜南渠边,鼓起一个小小坟墓,人们叫它斑鸠坆。涓涓还在旁边竖起一个木牌,唤醒更多的人去爱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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