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紫云式的呼喊,涟漪在蹦跳,沸腾了,好多好多的水泡泡往上涌,像一个个大大小小圆圆,汤圆圆飞起来,往树上飞,包裹住白花,想带着白花一起飞,可是白花不动,啪的一声,汤圆圆碎了。紫云笑得好开心。
麻鞋重重地踏在水上,有水声,可是没有一点痕迹。死结双腿一软,像烂泥一样躺在地上。最亮的夕阳,被夕阳染成金灿灿的天空,被吞噬颜色的云,黑压压的鸟,有一只落在好后面,不停地振翅,追不上了。死结就这样漂浮起来,脚站在地上,步子迈开了,他忽然想到,他想做一件事。
“好一树固执的槐花。”腊八走到紫云身旁,大黑痣和小红痣。紫云的眉心,小小的一颗朱砂痣,死结给她点上的。
“哪里固执了?”朱砂紫云偏过头,嘟起小嘴。
“不固执,不固执!”腊八哈哈大笑起来,汤圆圆飞舞得更快了,“洒家喜欢这样的固执。”
小布鞋染上一层紫晕,悬空一步一步走高,坐在了粗枝上。麻鞋跟着走,腊八没有坐下,他怕压坏了槐树。
“大黑痣不念经吗?”小朱砂问。
大黑痣变得浓黑,腊八哈哈笑:“酒梅那,洒家念过了,洒家不爱啰嗦。”
“不一样的。”开心地晃着脑袋,“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鬼。”小朱砂又笑呵呵个不停。
“大黑痣不念,那紫云要唱佛经。”忽然又变回镇静的她,镇静的朱砂,果然开口唱了,“梧桐林,梧桐林,是哪里的梧桐林呢?是白梧桐,还是黑梧桐林呢?还有这好吃的,香香的,又是什么呢?”唱得很欢,佛音仿佛化形,白花没有走,佛音反倒拉住水泡泡,跑去老远的地方玩了。
怀里抱着块方方正正的木头,西尽城中问木匠师傅要来的。小手把它举得高高,又放在鼻子下边,狠狠地吸它的香味。
“真有睡觉树?”大黑痣像眼睛似地眨。
紫云抱着木头,没有说话,一个劲地点头。
“睡觉是什么味道?”腊八自己也在想,他像紫云一样把大脑袋歪起来。
酒窝一直没有松开,还在:“轻飘飘的,像火枫林的红枫。”
“这个红枫又是什么?”大脑袋更加歪了。
“火枫林的红枫,离开树,从来不肯掉地上,飘啊飘,一直飘,像不像睡觉?”大眼睛看过来,腊八的哈哈笑,又问道:“那最后呢?”
眼珠子转转,还是在笑:“最后呀,不想飘了,一把火把自己烧着,下一场很小很小的火雨。”
“会不会,满天的火雨?”腊八的心思跟着紫云的世界,别有趣味。
“有。”酒窝终于停下来,小嘴嘟起来,“整个火枫林的火枫都把自己烧着了。”
腊八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妮子,小妮子的两只小手把小脸挤压得变形,说道:“有坏人要吞噬他们。”
腊八也挤压起自己多肉的脸,想起了许多往事,仔细一想,也尽是些吞噬,他又哈哈大笑。
大莽原,草木格外茂盛的原野,奔跑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不会累,也不肯累,欢笑声,腊八也把佛经哼出声。大莽原的草越来越密了,到最密的时候,整个大莽原变成另外一个景色,所有的草木死去,又是新的一个发芽季。
大莽原的尽头,高耸入天的一座山,这里就是迦叶山,只有石头的颜色,一点草木的影子也没有。迦叶山的衣服,和它的脾气一样,什么天气,没个准信,草木也是,有时候疯了地长,有时候萧条无比,像现在这样,更为无情,干巴巴的一片到底。只像是一剑斩掉了所有情根。
横着身子往上跑,一直没停下,后来又摇摇晃晃地飘,飘了好久。下雨了,天又转晴,还差点下大雪。紫云才开始呼喊,雪立马停下,她嘟起嘴,往下飞去追雪花。
千佛殿,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朵佛花,虽有佛字,未必安宁。没有钟声,嘈杂声响,也有人想过来打探,可来的这个大和尚,似乎没人愿意招惹他。在他们眼中,这是个比他们还凶的凶和尚。
终于有树了,一棵奇怪的树,和这座迦叶山一样奇怪,一半是新叶,一半是枯黄。紫云扑到了树下,正正经经打坐,冲腊八道:“大黑痣,我在这里等下雪,等会你再来找我。”
“这天气,洒家瞅着,不会下雪了。”大和尚说。
“你怎么知道?”小妮子问。
“洒家曾坐在这里,等了三十多年的雪。”大和尚又说。
“最后下了吗?”小妮子又问。
“一场小雪,大多还是雨。”腊八笑起来。
“那我也要等等看,兴许刚好又过去三十多年,要下雪了。”明眸闪呀闪。
“方才已经下过了。”腊八也到了树下。
“那不算的。”两只小手夹着小脸。
“在迦叶山,刚才那场已经是大雪了。”哈哈的笑声,腊八往上飘了。
“杀人山呀,杀人山。”这就是紫云打坐时诵的经文,还这般好动,暖暖地抱住身边的树,“你害怕吗,梅花好姐姐?”
这样的形状,这样的树叶子,这样的气息,会是梅树吗?
“那可说好了的。”甜酒窝笑得如此欢,“我们是伙伴了。”抱得更紧,更美了。
这隐隐的,似破壳的沙沙两声,该不会真的是梅花香吧,这也太。还有,这沙沙落着的鹅毛,好大的雪啊。
迦叶山的山顶,遮天蔽日的一棵大魂树,经文声从这里开始,跑到外面遨游,最后,竟然又回来了这里。
佛殿中的一座,幽暗的颜色,走进来个人,瞬即阴冷下来,所有一切。
“师父。”听她道。
幽暗还是幽暗,她又道:“师父,腊八那个人。”还没说完,幽暗中有人打断她:“随他去。”
幽暗中另一个人的声音:“如来,冰蚕喂养得如何?”
手上一翻,原本阴冷的佛殿更冷了,洁白的掌心中凭空出现一只血眼,血意越发浓,如来眉间一皱,血眼中钻出来一只白蚕。白蚕有六尾,只差一尾了,不住地掌心上翻腾,结起厚厚的冰霜,可它逃不走。眉头又一皱,冰蚕不情愿地钻进血眼,消失不见。
如释重负,如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尽是冰寒。再看她的脸色,亦是冰霜,看来这七尾冰蚕不容易伺候。
“泯天和藏地,最近可有懈怠?”
“禀二师父,没有。”
“那你去吧。”
“徒儿告退。”
佛殿再次恢复幽暗,那缕寒意逐渐消褪,唯一有生机的东西也死去了。
“相五倒是念旧恩。”幽暗中又响起人语。
“妇人之仁。”而后却是叹息,“我也好想拥有。”
“等到了。”另一种低沉的声音出现,“却没有喜悦。”
声音消失,一切都消失,安宁,死一般。
直到过去很久很久。吱呀一声,阴暗中仿佛有门,好浓的丹香,可其中多出的那缕,是血的味道吗?还有那忽然传来的一阵浓烈,呛人至极,其实入鼎之时,生命最后的,汹涌的一语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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