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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容御史是第一天认识本宫吗?

“燕云归的书舍可搜出什么?”墨玖安问。 “没有发现机关和暗格,都是些他的画作,并无可疑的”,沐辞踌躇片晌,小声道:“公主,公孙羡的尸首已放入冰室两天了” 墨玖安眼底有些黯然,吩咐道:“下葬吧” 公孙羡葬于洛山一处风水宝地,这还是墨玖安专门请钦天监的十方选出来的。 发现公孙羡尸首的那一日,悦焉哭的很伤心。 今日安葬公孙羡,悦焉又一次哭红了鼻子,噘着嘴满脸委屈。 甚至沐辞也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墨玖安则站在墓碑前,静静地望了许久。 她没哭,也没说话,只是眉目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知公孙鸢了吗?” 也许是许久未开口的缘故,墨玖安的声音些许沙哑。 沐辞急忙擦干眼泪,回答:“信鸽已经放出去了” 又站了一会儿,墨玖安转身走向马车,边走边问:“水云间画舫的死者都安葬了吗?” 沐辞和悦焉跟了上去,沐辞回答:“大理寺已经安葬他们了,就葬在洛山” “去那儿吧” 等墨玖安等人抵达时,远远地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悦焉一眼就认出了容长洲,跳下马车跑了过去。 容长洲听见动静,转身望去,只见一个娇小的身躯径直向他跑来,而她身后远处站着三个人。 墨玖安外搭狐裘,里穿黑色襦裙,沐辞站在墨玖安左后侧,穿的也是暗色系,整体庄重肃穆,蒙梓岳就更不用提,一身黑色铠甲,一手牵着马。 容长洲的视线简单扫过那三人后,重新落到悦焉身上。 他看出悦焉刚刚哭过,便隐约猜到公主从何而来。 等墨玖安走过来,容长洲恭恭敬敬地弯腰作揖。 “免礼” 墨玖安眉目清冷,神情有些疏离,她径直越过容长洲,走向他身后的无名冢。 容长洲当然能察觉出她心情欠佳,便默默跟上。 二人并排而站,面向一堆堆黄土,土堆上落了白雪。 这里埋葬着无数冤死的灵魂,只有墓碑,没有名字,他们生前遭受了不公的待遇,死后也无法在这陌生的土地安息。 “微臣没想到公主会来”容长洲轻轻开口,声音清润。 “本宫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今日休沐,亡魂总该有人烧香祭奠才是”容长洲的语气难得严肃。 墨玖安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蹲下身子,在容长洲略显惊讶的目光下,点燃了香。 从容长洲的角度看,只能瞧见墨玖安白皙如玉的侧颜。 她垂下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蝶翼般轻盈,秀挺的鼻梁之下,红唇轻抿,带着一抹倔强的弧度。 容长洲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她冷峻的眉眼。 容长洲知道,那绝非是高位者的冷漠,而是她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郁,更是对弱者的恻隐。 寒风吹拂她耳边发丝,如同香烟袅袅升起,飘荡在空中,容长洲瞳孔微微一颤,略显刻意地撇开了视线。 “容御史最近在做什么?” 墨玖安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容长洲迟疑了几息。 他回过神,换回了惯有的姿态,有些自豪的意思:“弹劾官员,查抄府邸,对了,陛下还有意让我主持殿试” 容长洲转头看向墨玖安,反问:“公主又在做什么?” “放肆!” 容长洲的语气并不谦恭,这毫无意外地引起了沐辞的不满。 “无妨” 墨玖安制止了沐辞。 容长洲轻挑下眉,嘴角漾起弧度,“沐姑娘太敏感了,正常聊天而已” 沐辞白了容长洲一眼。 墨玖安缓缓起身,依旧面向无名冢,“收揽军将,清除叛徒,准备朝贡” 容长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得到军中将领的支持,到时候领兵出征会事半功倍,不过,公主如何保证他们真心归顺于您?又如何保证他们不背叛?” “不能保证”墨玖安极其平淡地说。 容长洲微讶,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反问,而是静待她继续说。 “本宫只能保证他们的命门时时刻刻都握在本宫手里,若他们忠于本宫,当然很好,可若他们生了二心,本宫便拿他们家眷相逼,逼他们交出权力,到时,本宫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换自己人上去” 墨玖安的目光始终平落远方,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而容长洲定定地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 墨玖安察觉到容长洲的视线,余光一瞥,“怎么?容御史是第一天认识本宫吗?” 容长洲却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温和:“所以,我对公主而言,依旧是牵制北书的软肋” 墨玖安也轻扬唇角,实话实说:“不再是了,本宫不再需要用你威胁他了” “因为北书动了心?” “不”,墨玖安转身面向容长洲,认真道:“因为我们是同盟” 容长洲当然明白墨玖安的意思,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明知故问:“公主收揽的将领和寒士呢?” “是帮手,是手段” “所以他们背叛的结果是” “死” 墨玖安答的干脆,声音带着寒冬的丝丝凉意。 “那他们的亲人呢?” “不知者无罪,即便知道,只要他们安分,本宫并不会殃及” “若他们也存了二心,或者想复仇呢?” 容长洲并没有转移视线,而是就那般直直望着墨玖安,静待她的答案。 而三步之外,墨玖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她主动垂眸结束对视,缓缓转身面向无名冢。 隐约地,容长洲仿佛在她眼底瞧见了一闪而过的冷冽:“一个不留” 万里荒寒,冰封大地。 山上的树木早已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山上的风刮的肆意,吹过枯枝发出一阵如泣如诉的声音,仿佛是在为这无名冢哀鸣。 容长洲却一动不动,目光定刻在她侧颜。 墨玖安不想说谎,也根本不屑于虚与委蛇。 她不会装模作样地立牌坊,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圣人。 做帝王者,可有雷霆手段,狠毒心肠,但绝不能有小人行径,更不能虚伪,既想不留后患,又要清白名声。 墨玖安了解容长洲,也知道容长洲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只可惜,她给不了他想要的。 察觉到容长洲的视线,墨玖安听似随意地提及容氏之事:“容御史应该是下一任家主吧,打算什么时候接手家族令?” 容长洲如何能听不出墨玖安的言外之意,他微微皱眉,垂下目光呢喃自语:“是该接任了” 容长洲需要提前立规矩,以免未来族中有人出现问题,祸及全族。 正当他思考如何在不表明立场的前提下管控整个容氏家族时,耳边传来墨玖安森冷的声音。 “容长洲,本宫不是菩萨” 容长洲眉心微动,略显茫然地抬眸。 看到她皱着眉,容长洲才发觉,原来是让她误会了。 容长洲勾唇一笑,面上重新浮上几分悠然散漫。 “公主觉得什么才是权力的基础?” 容长洲说着,双手负在身后,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墨玖安斜眼一瞥,自以为看透了他,自信地说出了答案:“你想说民心?” “我想说暴力” 容长洲的答案令墨玖安感到意外。 墨玖安以为容长洲是固执的谏臣,说话做事不顾场合,不顾后果。 为民之心固然可贵,可他有时过分执拗,不懂变通。 就像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容长洲就以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和她犟嘴。 而今他的这一番话着实出乎墨玖安的预料。 墨玖安转身看向他,颇感有趣:“没想到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 容长洲微微一笑,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继续说道:“谁的拳头硬,谁就有权力制定规则,不过,拳头也要看对准谁,这才是关键,对剥削阶级,不可手软” “剥削阶级?”墨玖安问。 “包括士族豪绅,地主恶霸,贪官墨吏” 容长洲顿了顿,犹豫片晌后,直视她眼眸道:“还有皇室” “大胆!” 伴随着沐辞的呵斥,“铿锵”一声,一抹冰凉的触感自容长洲的脖颈传来。 沐辞不知道所谓的剥削阶级到底剥削了什么,可容长洲胆敢把皇室与士族豪绅,地主恶霸,贪官墨吏放在一起说,就凭这个,他都是死罪。 如此境地,容长洲不仅面不改色,甚至笑意渐盛,依旧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他瞥了眼自己脖子上的利剑,再徐徐抬眸看向墨玖安。 在这一刻,墨玖安从容长洲身上看到了几分熟悉的影子。 容长洲淡定从容的模样,还有眉宇间的那一缕自信与桀骜,不得不说还真是像极了容北书。 不愧是亲兄弟。 可不同的是,容长洲更加张扬且散漫不羁,而容北书则更加内敛且暗藏危险。 墨玖安一瞬不瞬地瞅着容长洲,吩咐沐辞:“退下” “公主” “退下!” 沐辞虽心中不解,可也只能暗自吞下,和悦焉一起退回了马车边。 五丈之内,只剩下墨玖安和容长洲两个人。 墨玖安向他走近了一步。 容长洲身形高挑,毕竟是同一个爹生的,容长洲和容北书虽相貌不同,可身高体型都差不太多。 距离近了之后,墨玖安只能微微仰头,目光紧紧锁着容长洲。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令容长洲捉摸不透。 随着她逼近,容长洲掌心微紧,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今日的她妆容素雅,发髻随意地盘起,仅点缀着几支头饰。 耳边的几缕发丝柔顺地垂落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多出了几分随性和柔美。 可墨玖安总是这般神奇,即便不施粉黛,不点花钿,不着凤袍,顶着这般淡雅的妆容,她眉宇间却依旧能逼出不可违逆的气势来。 “继续说”墨玖安命令道。 容长洲呼吸微滞,边走边说,不露痕迹地拉开了距离。 “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少数人的努力而跳跃到下一个阶段,若生产力没有重大发展,社会形态就不会改变,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能做的十分有限,就是辅佐一个更有良心的剥削者,既然剥削不可避免,那便只能寄希望于一个明主,尽量少剥削一点,最好还可以与民共利” 墨玖安安静地听着,视线一直跟随容长洲。 容长洲自顾自地说完,再抬眸观察墨玖安的反应时,却见她神色平静,好似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感到冒犯。 容长洲本已经做好面对墨玖安怒火的心理准备,眼下他积攒的所有情绪最终转变成了满满的疑惑:“公主不生气?” 墨玖安一侧唇角微勾,转走目光悠悠开口:“我理解你的意思,世道非我一人所能扭转,所谓天道既是规律,逆天而行,便是打破这个规律” 说及此,墨玖安停顿了一下,眉宇间多出了几分坚韧。 “可我想试试”,她转头看向容长洲,“权力的基础是暴力,但并非加诸百姓,百姓不在乎谁是天子,其所重者,有地可耕,秋收足以过冬,无天灾人祸,百姓所求为安居乐业,平安度日而已” 容长洲的心顿时掀起了波澜,他主动走向墨玖安,有些激动道:“可自古以来,这种最基本的需求都无法实现,农民在夹缝中求生存,被地主剥削,被官僚剥削,如果国库虚空,上位者首先想的就是增加赋税,搜刮农民仅有的那一点铜钱,恨不得割肉抽血,啃食干净。其实他们最应该做的,就是拿贪官下刀,拿地主下刀,一个贪官家里搜出来的钱,足够一个地区一年的赋税了” “所以父皇就是这么做的” “是啊,一举两得,不仅削弱世家的力量,还充盈了国库,新的一批进士就要来了,刚好可以填补空缺” 墨玖安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微滞,缓缓转身面向无名冢,“但是牺牲了一百三十条无辜的性命,不只是无辜,更是一群可怜人” 听到她的话,容长洲的心口微微一紧,再开口时,嗓音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所以公主来这里?” 墨玖安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容长洲则静静地陪着她。 二人伫立在无名冢前,一眼望去一百多个土堆,立了墓碑,却不曾刻名字,他们周围只有一片寂静与寒冷。 “父皇出手的那天,我救了38个人,烧了他们的卖身契,吩咐沐辞给他们安排差事,他们自力更生后,便不用在赌坊青楼那些地方被权贵肆意凌辱了,我那天还杀了一个人,冯关仁的次子冯业”,墨玖安顿了顿,苦涩一笑:“前几日,我还杀了十个背叛者” 容长洲全程安静地聆听着。 很奇怪,容长洲并没有感到害怕和不满,他并未觉得她残暴,更无从对她失望。 反而,他眸里翻腾起复杂的情绪,墨玖安接下来的话,更是令他不禁心生动容。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没有什么菩萨心肠,从小到大杀过那么多人,手起刀落毫不迟疑,我不欺弱者,也不想宽待恶人” “恶人不除,就会祸害好人”,容长洲注视着她侧颜,柔声开口:“无差别的善不是善,真正的强者会对弱者有恻隐之心,真正的善,是对恶人不包容” 墨玖安慢慢转身看向容长洲,对上他一双明亮而温暖的眼眸。 容长洲嘴角轻扬,眉宇间裹挟着盈盈笑意,正直直望着她。 墨玖安沉重的思绪被容长洲抚平了不少,她微微一笑,坦言道:“我不知自己到底能做到何种程度,我深知无法将大鄿改造成人人平等,天下为公的大国,但我起码能让律法森严不再是一句空话,以后上品与下品要拿政绩说话,而非出身姓氏,你所说的变法策略,解决土地兼并问题,也甚合我意” 容长洲笑容明朗,点了点头。 “本宫想要的是政通人和,国泰民安,路不拾遗,时和岁丰” 墨玖安的目光平落远方,仿佛是在看光明的未来,眸里充满了憧憬。 “公主既有容人之量,还有识人之智,更善用人之术,最重要的是,公主有爱民之心,开明睿智,从谏如流” 容长洲的表情十分诚恳,不然墨玖安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罢,后退一步,然后十分标准地拱手作揖,九十度弯腰道:“臣幸得明主辅弼左右,实乃万幸!” 看到他行礼的这个架势,墨玖安戒备地微微后仰,不禁瞪大了眼。 “你还是容长洲吗?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容长洲抬头,身体却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理直气壮道:“一直都会啊,这才是我原本的模样” “那平日里那个容长洲又是谁?” 容长洲这才直起身,一脸真挚:“那也是我” “为何伪装?” “没伪装啊,主要人格,次要人格,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人,表现出不同的样子” 所以在朝中,他那般行径都是故意的? 墨玖安不理解,但尊重。 她转走目光小声嘀咕:“本宫算是知道,容北书那一身的怪毛病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因为距离不远,四周又很安静,容长洲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容长洲只是温柔一笑,没有回应。 他今日也算是体会到,他那睥睨一切的弟弟为何偏会栽在她手里了。 “怎么了?” 听到墨玖安的声音,容长洲迟疑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从刚刚开始一直盯着她。 容长洲略显刻意地低下头,轻声说了句:“没事” “走吧,我送你回去”墨玖安边走边道。 容长洲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拒绝:“不用,我有马车” 墨玖安步伐未慢,背影传来一句淡淡的命令:“过来” 他要是磕着碰着了,墨玖安不好交代。 容长洲抿了抿唇,只是犹豫了两秒便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等到了马车边,墨玖安停下后,容长洲自然而然地站在她旁边,也没动弹。 墨玖安转头问他:“怎么,还要本宫扶你?” 容长洲直摆手,“不用不用不用,还是微臣扶公主吧” 言毕,容长洲立即弯腰伸出小臂,笑得一副谄媚模样。 墨玖安嘴角抽了抽,那眼神是不可置信中带着点嫌弃,“别点头哈腰的,不适合你!” 容长洲咧嘴一笑,毫不客气地直起腰,“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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