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脸，比河面还要安静。</p>
至少这一刻，要感谢姑娘不断捶打的当当声，把我和心腹同时从刚才窒息的空气里面，拉回来。</p>
他扔掉后，才想起自己手中刚才是砖头，于是拍了拍手。</p>
我看着地上那块布，因为我和姑娘一阵激动，让它起了褶皱，索性我再踢上一脚，送给姑娘。</p>
“你在这里干什么？”心腹先开口。</p>
“这个问题，我也可以问。”我不甘示弱，同时明白，心腹并不是要袭击我，刚才灌木遮挡，他没第一时间认出来。</p>
他偏过头，越过我，看了看身后不断挥舞捶衣棒的姑娘，然后用手往阶梯的方向抬了抬。</p>
我慢慢走过去，同时回头看看姑娘那铁链，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p>
“我不是让你去调查洪福和福报摇篮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心腹一边问，一边往后面瞟两眼。</p>
“说来话长，大概就是……”我把目光投向姑娘，决定不再闪躲，“就是我正在调查，为什么福报摇篮，没有女性。”</p>
“哦？是么？那，为什么？”心腹的眼珠闪烁了好几下。</p>
“有。并且，我刚才……”我决定说一半，“刚才差一点，就发现了。”</p>
“这个问题嘛，不算是问题，你可能调查偏了。”心腹两手一背，看向我。</p>
“你不会是想说，都是为了女人好？”我抢先说道。</p>
“是这样。你有没有去过精神分配中心，在底层，你会发现当模范生，可能会带来怎样的结果。”他看了看周围。</p>
“谁决定了？你决定，让男人来受这个苦？”我也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p>
“这个不关你事，不是你调查的内容。”心腹绷着脸快速说道。</p>
“该我了，心腹，你为什么来这里？总不会是，跟踪我吧？”我看向那个姑娘，她手背上并没有任何纹身。</p>
“很简单，因为她。”心腹只是手甩向后面，没有回头。</p>
“她？”我不想做过多推测。</p>
“我妹妹。这里有点问题。”心腹敲了敲太阳穴。</p>
如果真有问题，刚才不可能跟我说那么多话，还言之有理。</p>
“所以，你来看你妹妹？”我努力酝酿下一个问题。</p>
“她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心腹下巴快碰到自己的肋骨。</p>
“为什么她要套上铁链？”先把这细节给解决掉，就必须问出一个惊天疑惑。</p>
心腹没有回答，径直走向姑娘，摘掉铁链，结果姑娘自己套上，还不断推搡心腹，比出嘘，把他当做捣乱的人。</p>
这一幕，刚刚我在打铁匠的房间里面，所见略同，差别是那里是木箱，这里是铁链。</p>
姑娘开始对我们吼，让我们滚蛋，然后一边看向草丛，在她看来，那里沉睡着一个婴儿。</p>
心腹走开。</p>
五步后回头，示意我跟上，仿佛姑娘沉浸在自己世界这一幕，已经稀松平常。</p>
我的问题已经到嘴边，但是突然认为最好不要打扰心腹妹妹，毕竟她刚才告诉了我一个大秘密，我可不能出卖她。</p>
“魅王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尽量放松，刚刚赶上就开了口，但是很自信，那姑娘已经听不见我们的谈话。</p>
心腹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但是至少暂停了脚步，顺便抬起鞋子，用树枝剥掉了嵌入鞋底的小石子。</p>
这是另外一种装作放松，用即时的意外，来回避当下的冲突。</p>
“你们为什么把他关起来？”我百无禁忌，严格遵守心腹所说的“别守规矩”。</p>
心腹扔掉树枝，一把抓住我衣襟，没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和我的笑容，居然会一瞬间让他怒发冲冠。</p>
“没有这种事情。”</p>
他发现有点冲动，只好放开。</p>
我倒是没往心里去，反而认为，刚才姑娘所言，一定不是空穴来风。</p>
“那到底是男是女？”我抓着不放，自己都发现好烦。</p>
“你纠结这个干什么？跟我拜托你们的事情，有关？”心腹加快了步伐，好让我跟不上。</p>
“有，有有有，如今大城市水深火热，但是魅王却依然不现身，他老人家会不会是……不男不女？”我大胆揣摩。</p>
一把刀架到了我脖子，这次心腹倒是没有犹豫。</p>
“我警告你，不要谈论国家大事。”他靠近一点，“再多说一个字，就宰了你。”</p>
“那我关心你妹妹，好不好？她为什么疯了？神经兮兮，好可怜。”我谈亲情，好抵消刚才“国家”带给他的怒气。</p>
“长话短说，因为谈恋爱。”他收起刀。</p>
“谈恋爱？这么严重？”我惊呼道，刚才还跟煤气邓和皮诱捞谈了两段呢。</p>
“回马车上说，我们刚刚抓住了一个嫌疑犯。”他走上坡，说完后看着我。</p>
好像那个嫌疑犯，跟我有关系。</p>
“我还要调查那个洪福和福报摇篮，怕是没有时间。”其实我还想倒回去继续追问姑娘。</p>
心腹看出来了，走过来，把手摸到刀把，那是催促我，照他所说，一起上马车。</p>
心腹的马车，我还一直没有时间仔细欣赏，明显比我们那一个要精美许多，主要在于不仅空间宽敞，而且图案繁琐。</p>
一看，就是殿堂级别的专属座驾。</p>
魅王不能说。</p>
妹妹不想说。</p>
这样看来，只有洪福，还可以放心谈论，毕竟心腹找我们的原因，正是让我们心无旁骛去调查他的对手。</p>
“洪福结婚了吗？”马车开动后，我询问道。</p>
“没有。”心腹撩拨窗帘，看了看刚才流浪儿童关爱所的方向，正在渐行渐远。</p>
“大城市的人，都必须结婚吗？”我终于想到一个正常的问题。</p>
“哈，这个问题不错，你可能还不知道，结婚这件事情，刚刚解禁其实不过区区十几年。”心腹说完端起茶。</p>
“以前没有这回事？”我要是成了人，估计也逃不过这么个生死抉择。</p>
“对了，你是鲸落湾的人？”心腹眼珠往上看，“鲸落湾？鲸落湾……”</p>
“鲸落湾好小，一天可以绕好几圈。”我实际上是在为自己的无知找条件。</p>
“小城市的人，必须结婚，大城市，倒不必。”心腹说完，嘬了口茶。</p>
“为什么？为什么小城市必须结婚？”我对身旁的茶毫无兴趣。</p>
“我还是带你去一趟精神分配中心，一目了然。”他放下茶杯。</p>
“我去过了。”我立即回应。</p>
“小城市没那么复杂，所以有条不紊即可。婚姻就是他们的心腹，孩子即是大家的洪福。”他用自己来举例。</p>
“我没有看到鲸落湾有其他小朋友。”我实话实说，但是再多一点，估计就暴露了。</p>
也是奇怪，迄今为止，心腹居然对我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p>
“哦，小城市，主要责任是培养原子人，一般来说，结了婚，生了孩子，会安排他们一家人去原生态之地，开辟新城市。”</p>
不对。</p>
鲸姐没有结婚。</p>
也没有生孩子。</p>
可是就这么凭空消失，至今无解。</p>
“你们鲸落湾，也是这样发展起来，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应该是十几家人一起，慢慢到今天，二十年吧。”</p>
“你的意思是，结了婚就要离开吗？”我抓住细节。</p>
“嗯，一般这样处理，毕竟，孩子们混迹在一起，会影响原子人，所以不如把他们送到其它地方，安居乐业。”</p>
“那么大城市为什么不需要结婚呢？”把问题搞清楚，这样我以后遇到的困难会少一些。</p>
“太多人了，管不过来。”心腹端起茶，好像忘了刚才喝没喝，又放下。</p>
“不会是因为，大家不结婚，不生孩子了，于是才开始生产原子人吧？”这个问题我努力让语气平静，非常小心。</p>
“一个社会，如果天天沉迷于男欢女爱，七情六欲，那么，离毁灭也就不远了。这一切，都是心腹的意思。”</p>
“你也没有结婚？”我关切道，因为除了刚才的妹妹以外，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心腹有家人。</p>
“为了美丽国，为了大城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心腹说完闭上了眼睛。</p>
“福报摇篮，估计也是这么想。”我低声细语，但是好像传到了他耳朵里。</p>
“其实，福报摇篮早期有女性，还不少。”心腹主动提起这件事。</p>
“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添柴加火。</p>
“你知道洪福曾经遭受过多么大的折磨吗？为了一姑娘，茶不思，饭不想，日日写情书，夜夜睡不着，痛不欲生。”</p>
“后来呢？”</p>
“后来啊，那位他爱慕的姑娘，反而先疯了。因为她想担负洪福所面临的精神负担，哪里知道，高估了自己。”</p>
“所以，洪福从此走上了另一条人生路。”</p>
“这是一条康庄大道，一条让大城市和美丽国通往极乐世界的必经之路。他们一边搜集美好，一边驱除糟粕，而把所有痛苦都放到自己肩膀上，正所谓敢作敢当，不过如此。”</p>
如果只是这样，洪福完全没有必要对我撒谎，以上内容，依然没有解释，为什么福报摇篮，要以箱中女的方式收尾。</p>
而且……</p>
“那你为什么要调查他？”我把问题拉回原点。</p>
“你看到了，发生了死亡事件，混乱和反叛，也突然涌现。”心腹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我。</p>
我们很快来到了一个墓地。</p>
大佬爹居然提前等在那里。</p>
他见我过去，非常兴奋，似乎要说些什么。</p>
我看他下巴还有辣椒没有擦拭干净，根本不想搭话，以免岔开我好不容易集中的思维。</p>
“你来，你过来，你过来嘛。”他已经开始拉扯我衣服，看上去很焦急。</p>
我把披风扔还给他，以为是这个，毕竟周围还占了十几个纠察队队员。</p>
他看了看披风，愣住三秒，正要喊我。</p>
我已经跟着心腹，走进了殡仪馆。</p>
一个身影，双手举过头，麻绳死死绑住手腕，而双脚仅仅靠脚尖，踩着地。</p>
如果只是这样，没什么奇怪。</p>
关键是，那双脚，也不完全是支撑身体，而是在努力靠近旁边半米处的小红鞋。</p>
那小红鞋……</p>
触目惊心。</p>
由我亲手交给乡巴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p>
它把身体转过来，脸上很干净，暂时没有受到虐待，看见我走过去，才停下动作。</p>
我回头看了看大佬爹。</p>
他在门口，已经穿好披风，然后朝我耸耸肩，表达刚才的无奈，同时佯攻身旁的纠察队队员，刚才肯定是不相信他的身份。</p>
乡巴佬没有戴帽子，但是嘴中塞着布球，不能言语，只能靠眼神阐述某些凶恶和反抗。</p>
“心腹啊心腹，这怪物，把我们棺材板撬开，还破坏了壁画和瓷器，可恶至极！你要帮我们做主啊。”</p>
一位男子，带着身后一大家子，跪了下来。</p>
“破坏的东西，我会找人修复，你们先下去吧。”心腹命令道。</p>
一大家子交头接耳，看了看现场，认为比起叫苦连天，收到承诺，才算是莫大的礼物，于是鞠躬告退。</p>
“把嘴巴打开。”心腹对旁人喊道。</p>
我主动上前，完成了这个动作，但是速度不快，尽量想用眼神和乡巴佬交流。</p>
“别说话。”我嘴唇不动，发出唯一的指令。</p>
但是乡巴佬却开始把嘴巴伸过来，试图咬我，直到目光停留在小红鞋，才制止自己。</p>
我大概猜到，他跟之前犯不着一样，要伪装跟我不熟，以及假装自己处于暴戾之中。</p>
“听说破坏还不小，你可知道，破坏坟墓的罪罚，可大可小。”心腹走到我身旁说道，“关键是这独角……”</p>
我已经再熟悉不过，但是当着大家的面，只好再看一遍。</p>
上面的图案似乎有了情节，像是娜塔莎轻盈的身体，翩翩起舞。</p>
“那是什么？”我假装一无所知。</p>
“那就是，从树上跳下来，把二代直接压死的东西。”心腹很小声，全场只有我能听见。</p>
“你的意思……”</p>
“这才是我让你去调查洪福他们的原因。”他用脚把小红鞋拨开了一些。</p>
乡巴佬刚刚空洞的眼神，顿时暴躁，不断乱舞，去踢心腹，但踢不到。</p>
“可是他为什么要破坏人家的坟墓？”我表面上问心腹，实际上问乡巴佬。</p>
心腹抢先回答：“听说死者呕血至死，家人把那血搜集起来，一起埋葬，好留个全身。”</p>
“我要杀了你。”乡巴佬打断心腹，“杀了你们！”</p>
这不仅没有佐证乡巴佬的蹊跷，反而去除了他的可疑。</p>
为了克制自己，它居然去刨坟墓。</p>
“你知道，在大城市，坟墓有三个面具。第一，贴身，死者的衣冠首饰；第二近身，所谓棺材；第三，离身，比如壁画、陶瓷、器具、雕塑，以及死者本人的书法等。”</p>
“比小城市复杂许多。”</p>
“那可不吗，这是一个人一辈子的回溯，甚至还有一点对未来的企盼，当然，另外的世界，也无所不在。”</p>
“所以心腹，你打算怎么处理？”我来到重点，迟早要来，不如早点来。</p>
“你要是一直不说话，不代表你的清白，”心腹对乡巴佬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是一个人，只要说出来，我保证你，平平安安。”</p>
乡巴佬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心腹，又看了看我。</p>
唰！</p>
心腹拔出刀。</p>
但是刀不仅没有对向乡巴佬，反而把刀身挡在我面前，那举动的意味，再明显不过。</p>
“否则，我就不客气了。”心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p>
明白了。</p>
一切都明白了。</p>
心腹对我和大佬爹，其实早就了然于胸。</p>
他没有戳穿，并且还特别把我们放到身边，以及委派重要的任务，是因为他要搅乱一滩春池。</p>
他用乡巴佬这种满脸冷血的怪物，来对付福报摇篮那群人，同时那我和大佬爹作为筹码，来对付乡巴佬。</p>
刀，仿佛架在我脖子上，一动不动。</p>
心腹什么都知道，只是在正确的时间，才偶尔暴露一点点。</p>
“快说啊，真是，急死我了。”大佬爹在旁边跳起脚来。</p>
场面冷却。</p>
可能是因为刀身已经贴到我身上。</p>
心腹面向我，分别对刀和乡巴佬，戳了戳下巴。</p>
那意思是，让我来处理。</p>
心狠手辣……</p>
如果连这个基本功都没有，怎么能当上心腹呢？</p>
我甚至都忘了手在哪里，却已经接过了刀。</p>
乡巴佬先是看了我两眼，然后看向地上的小红鞋，它仿佛已经放弃，只是在恳求，希望和小红鞋在一起。</p>
大佬爹整个身体颤抖起来，然后用披风包住头。</p>
毕竟他刚刚亲手杀死了犯不着，而如今，轮到了我。</p>
我们成为了洪福和心腹的棋子。</p>
上前两步。</p>
全场所有人，盯着我。</p>
我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走不出殡仪馆。</p>
那不远处焚烧的声音，也可能为我而准备。</p>
绕了一圈。</p>
继续回到乡巴佬面前，我没有理会它不断请求的眼神，很快，大声呐喊。</p>
啊……</p>
嗖！</p>
大佬爹颤抖的身体，停下来，掀开披风，然后才睁开眼，于是，睁大了些。</p>
没有血渍。</p>
也没有倒下的身躯。</p>
因为我砍断了麻绳。</p>
乡巴佬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得以脱身。</p>
它看看周围，往前面走了两步。</p>
“喂？”我把刀尖抵到小红鞋下面，挑给了它，然后吩咐道，“杀下去！”</p>
乡巴佬接住小红鞋，拍了拍灰，然后塞进怀里，朝门走去，结果门口的守卫，拦截了它。</p>
我走向心腹：“要有充分证据，打开一个坟墓，可远远不够，不如让它，杀下去？”</p>
心腹只是看着我。</p>
我靠近一点：“你告诉我，别守规矩。”</p>
说完我拿起右手，轻轻拍打着心腹的左脸，还捏了捏。</p>
简直是天才。</p>
仅仅这两个动作，让全场哑然。</p>
我对门口偏偏头，让它们放走乡巴佬。</p>
心腹只是朝身后举起一只手，那些守卫就照做了。</p>
心跳估计有一百二十下。</p>
但是我做到了。</p>
我不可能亲手对乡巴佬做什么，娜塔莎还没有找到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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