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打在了宁安华身上。
她深深低下头,弯起脊背,不叫人看出她正用尽全力抵抗着什么。
她紧咬牙关,两肩和四肢发麻,忍·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她眼前晕眩,脑中嗡鸣,浑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颤。
她扛过了最后一道金光。
但她并不敢立刻放松。
她无声而大口地吸气呼气,有汗珠从她鬓边滚落。
她感觉到她的里衣湿·透了。
她想用异能恢复身体的干燥,却发现她做不到。
她体内空空,所有异能都被用于抵挡金光的冲·击,已是半点不剩。
不过,她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只是四肢的某些经络上出现了裂痕。
疼痛在她的忍受范围内。
她早该想到的。
这是帝制社会,又有灵气、灵体,有神仙妖魔、巫蛊诅咒,那么,人间帝王帝后身上有“龙气”“凤气”保佑,让他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受修行者的伤害也不奇怪。
她杀甄太后动用了少量的异能,所以才会有金光浮现。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行刺,也杀·死了甄太后,可能“凤气”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但行刺者的下场一定会非常惨烈。
剥皮剜筋?千刀万剐?九族俱灭?
宁安华缓慢舒展身体。
如果下次,她还要向这种身份的人下手,一定得想出更完美的办法。
不知是因为她用的异能不多,还是因为甄太后的“凤命”稀薄微弱,这次的金光不算厉害,她还应付得了。
但大权在握、地位稳固、广受尊崇爱戴的帝后身上的“龙气”“凤气”,并不是现在的她能承受得住的。
她跌坐在地上。
江皇后早已命人守住几处殿门。
宫女芸绣被数个大力太监拖至江皇后面前,被堵住嘴说不出话。
昏迷不醒的凤藻宫尚书也被几个年长女官看管了起来。
没有人敢挪动昏倒在紫檀桌上,人事不省的甄太后。
被紫檀桌压在下·面,额角有血,满身满脸都是饭菜和食器碎片的北静王妃抖着手摸不到小腹,哀哀呻·吟。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甄太后、皇后和北静王妃的身上。
但还是立刻有人发现了宁安华的异样。
“宁夫人?”顶·着众人的视线,秋望舒带女儿赶来宁安华身边。
自从圣旨将芳年赐婚给罗焰起,卢家就只能坚定站在皇上这边了。
再说,满殿之中,只有卢家和林家关系最近。她们不管宁夫人,还等谁管?
“秋姐姐,”宁安华面色苍白,满额冷汗,“芳年。”
“夫人这是怎么了?”秋望舒不由看向宁安华的肚子。
宁安华努力微笑:“似乎是躲得太快,抻到哪里了,现在才觉得疼。”
秋望舒让卢芳年跪坐下来,扶宁安华靠在卢芳年身上。
她起身,低着头向前行去,在离皇后还有四五丈远时便拜下。
江皇后已经看见了宁安华的情状。
不待秋望舒开口,她便命身旁大公主:“奸人作恶,蒙蔽太后,让宁夫人受了委屈,快带宁夫人去元昭殿歇息,先让女医给宁夫人诊治!”
她又命二公主:“快带你妹妹们回临凤殿去,没有你父皇或我的亲命,不许出来!”
秋望舒大礼谢恩,随大公主回到了宁安华身旁。
宁安华正低声与卢芳年交谈。
——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卢芳年说起家常闲话,正说到想要松儿的几件小衣裳。
见大公主来了,宁安华要起身行礼,被大公主亲自止住:“夫人快免礼!不知夫人还能不能动?”
宁安华忙道:“多谢皇后娘娘和大公主殿下垂怜,臣妇还能走得动。”
大公主松了一口气,便命两个女官小心扶起宁安华,又道:“还请秋淑人和卢淑人随我一同去,有你们两位在,宁夫人也能安心些。”
她亲自在前领路,秋望舒、卢芳年在宁安华身后跟随。
元昭殿位于凤藻宫后殿,从主殿长乐殿偏门出去,几步就能到。
宁安华向前走,看到贾母正与贤德妃不断用眼神交流。
看见她过来了,贾母忙露出担忧的神色。
宁安华对贾母微微颔首。
再向前,她看见了北静太妃难看至极的脸。
北静王妃还被压在桌子下面。
宁安华能看到,有血迹从她身下洇开。
在宁安华临时的设计里,并不包括甄太后和凤藻宫尚书会压倒桌子,压住北静王妃。
太医还没赶来,只有尚食局司药属的几位女医匆匆进来了,北静王妃还要再被压上一会。
一张这样大小、如此装饰的紫檀桌有上百斤重。
再加上甄太后的重量,她这个孩子一定是保不住了。
但宁安华并不觉得愧疚,连同为人母的遗憾都没有半点。
路是她们自己选的,后果和意外也该她们自己承受。
方才,皇后已给整件事定了性,把皇家的脸面给糊住了:
甄太后是受奸人蒙蔽。
她——皇家敕封清熙郡君、二品诰命夫人宁安华——是无辜受屈的。
只要皇上和太上皇尚有三分理智,就不会更改皇后的说辞,再把皇家的面子摘下来踩在地上让人议论。
北静王妃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甄太后,或许还失去了婆母和丈夫的信任,得到了洗得完全不彻底的名声,还在京中所有三品以上诰命面前形容狼狈,会觉得值吗?
希望北静王妃没精力再想怎么算计她了。
不然,只要有机会,她不介意送她也去见甄太后。
——异姓王妃身上总没有“凤气”保护吧?
宁安华平静地想着,随大公主走出偏门,通过回廊来到元昭殿。
她听见皇后让所有后妃、命妇归座,又命挪动几扇大屏风,挡住甄太后和北静王妃,也预备上皇、皇上来时,与众人相避。
头上发冠沉重,不能平躺,宁安华被扶着半躺在榻上,后背靠着几层柔软的靠垫。
安胎药是早就预备好的,秋望舒亲自端着喂她。
实在是苦,宁安华只能婉拒秋望舒的好意,把药碗接过来,几口饮尽了。
这回的安胎药是正经安胎药,里面没加任何不该有的东西,她是真的喝进了肚子里。
女医还没来,大公主先找出参让切了片,却拿不准该不该让宁夫人含一片。
宁安华异能全空,身体已不能自动汲取天地灵气恢复,身上还有内伤,急需能量。
人参大补元气,她若含上两片,能缓过来不少。
她想和大公主要参片,又觉得保持这样也好。
甄太后活不成了,接下来就是国丧国孝。这回是在京五品以上女眷全要守制跪灵送灵。
她趁现在把“重病体弱”的牌子挂上,就能名正言顺告假,不用每天五更起来入宫跪灵,还要往来孝慈县送葬了。
主意一定,等女医到了,宁安华把眉一颦,再憋出些许眼泪,看上去越发虚弱不胜。
她知道,司药属的高阶女医,医术和地位都不逊于同品级的御医、太医,连太后、皇后有重疾,都能参与进治疗中。
来给她诊脉的是一位刘姓六品司药。只要这位刘司药说她需要休养,说不定不必她主动告假,宫里就会“开恩”,许她不必参与甄太后的丧仪了。
刘司药严谨细致地问了宁安华的感受,又把脉了有小半刻。
她起身,面向大公主:“宁夫人元气大虚,头晕耳鸣,当属受惊过度。四肢皆有暗伤,是……”
刘司药不敢妄说长乐殿内的事。
大公主善解人意:“你只说宁夫人伤得重不重,孩子怎么样,该怎么治。”
刘司药便道:“万幸没有损伤到胎气。只是母体虚弱,迟早会影响胎儿。宁夫人四肢的暗伤好治,在床上静养一个月便可,但为保胎气,到生产之前,都不宜劳累了。”
大公主略加思索:“司药先给宁夫人开药罢。”
刘司药下去开方。
大公主来至宁安华身边坐下:“今日奸·人作乱,让夫人受委屈了。”
宁安华忙要起身:“娘娘和殿下都知道臣妇是清白的,臣妇不委屈。只是太后娘娘……”
大公主亲自扶宁安华躺好,叹道:“我也没想到,李尚书历来忠心,今日怎会这般?皇祖母……”
宁安华忙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必能逢凶化吉。”
大公主一叹:“我在这里守着夫人,夫人只管安心歇息。一有消息,会有人送来的。”
她离皇祖母近,看得清楚,是皇祖母晃了两下,李尚书想扶,也没站稳,才有后面。
但为了遮掩皇祖母无故为难、陷害朝廷命妇的丑事,只能将李尚书打为“行刺”“奸佞”了。
不过“奸佞”名给李尚书倒正合宜。
谁知道皇祖母为难娘的那些主意,有多少是她出的?
大公主让她安心歇息,宁安华就真的闭眼开始养神。
她已头不晕耳不鸣了,方才与刘司药这么说,是她忽然想到,她本该中药晕过去,万一被深究出来,她身上就有了疑点,趁机会能找补多少就是多少。
秋望舒和女儿坐在一处。
卢芳年毕竟年轻,过了今天才十七岁。她第一年除夕入宫,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现下回过神,后怕才一阵阵涌上来。
夫君和林大人同为陛下近臣,甄家的案子是夫君下江南去了结的。
若太后今日为难的是她,她能像宁夫人一样临危不乱,从容应对吗?
她又会不会有宁夫人这样的好运气,能全身而退?
秋望舒握住女儿的手。
女婿今晚一定回不了家了。
把芳年接回家住两日罢。
大公主的内心却不似她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娘不想让这事牵连到她和妹妹,才用两件事把她们都支走。可皇祖母出了意外,娘是儿妇,皇祖父有的是理由借机难为娘。娘的身孕将要七个月了,又该怎么熬过皇祖母的丧仪?
长乐殿。
殿内所有人,包括皇后、沈太妃,都跪伏在地,恭迎上皇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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