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满:“……”
金不换头回觉得她是个人才,差点没笑死,回头就喊:“泥菩萨,泥菩萨你快来——”
这样子竟像是要跟泥菩萨分享笑话。
周满面无表情,立刻给了他一脚。
金不换仍是笑个不停:“你是被她那张脸迷惑了吗?你怎么敢啊?我可没骗你,是他们日莲宗的人自己说有三位师兄、两位师妹,进了她的房出来,当晚便死了。我虽不知传言真假,但在不确定之前,先敬而远之,再慢慢观察,方是稳妥之道,总不至于吃亏不是吗?”
日莲宗在凉州,乃是凉州最大的宗门,其修士甚少在其他州活动。周满前世对这个宗门都所知甚少,听了金不换此言,便不由拧眉。
这时王恕已经走了过来,还问:“出什么事了?”
周满自是无意再将自己丢脸的事说上一遍,只警告地看了金不换一眼。
金不换便憋着笑咳嗽一声:“咳,现在没事了。”
王恕目光在他二人间转了一圈,觉得奇怪。
但这时对面廊上正好有一行侍女捧着漆盘经过。
金不换一看:“那不是赵霓裳吗?”
周满抬头,果见赵霓裳在那一行人中倒数第二个,手中也捧着漆盘,盘中所所放乃是锦衣华服,似乎正要给谁送去。
在她看见赵霓裳时,赵霓裳也看见了她,向她望了一眼,但很快便收回目光,转过了走廊。
金不换将这情状看在眼中,忽然问周满:“你是已经找她要了回报了吗?”
周满道:“跟你没关系。”
金不换讨了个没趣儿,把手一摊:“我还懒得问呢。”
然后便转向王恕:“泥菩萨,下午帮我告个假。”
王恕道:“下午是符箓课,你不去听吗?”
金不换道:“明日都休沐了,少听一堂死不了人。陈寺那边等我查人呢,实在没空。”
周满听见这句,看了他一眼。
金不换却是转头便走,只是走没两步,忽然停下来,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望向周满:“我说周满,之前没看出来,你其实挺相信我啊?”
周满一怔,接着便眉头紧皱。
金不换见她这般反应,心情突然极好,手拎着他那装样的扇子往身后一背,竟是摇着头笑两声,脚步轻快地去了。
周满远远看着,久久没说话。
的确。金不换说妙欢喜男女通吃,她当时竟没有半分怀疑,心中相信,才致使今日在妙欢喜面前脱口而出。
这等的不谨慎,本不该有。
她忽然没了什么心情,同王恕说了两句话,便告了别,回到东舍。
学宫明日休沐,今天不少下午没课的人已经走了。
但周满收拾完东西后,却没急着走,而是坐在房中,算着时间等。
天将暮时,外头终于传来一点脚步声,有人站到了她的门前,轻轻叩门:“请问周师姐还在吗?”
周满上前打开门,便见赵霓裳站在门外。
她一点也不意外,只道:“进来吧。”
赵霓裳不是空手来的,她捧了一只漆盘,里面一件簇新的玄黑长袍整齐地叠放着。
进得门来,她便向着周满,双手高举漆盘。
周满看着她没说话。
赵霓裳眼眶微红,深吸一口气,藏起心中怯懦,只道:“昨日师姐之言,霓裳想了一夜。只是身微力薄,既无长物,更无长技,唯有家父所传《霓裳谱》巧法,能制修士法袍,愿从此为师姐效命。”
那漆盘中的法袍,以玄夜锦作底,绣线却是极浅的蓝色,此色有一极美的名字,唤作“东方既白”。
道道绣线,在玄黑的衣上盘成绣纹。
一眼望去,当真如黎明已尽,云从夜出,浪自海底,东方将白。
没有人知道,为了赶制这一件法袍,赵霓裳一夜没有合过眼,任由绣线的金针扎得指尖都是血孔,也不愿停下。
只因她听得懂周满的话——
她愿意教她。
而绮罗堂内,一介身份卑微的裁衣侍女,又有什么能献给旁人呢?
赵霓裳从白天想到晚上,也不过只有父亲所传下的制衣之法。
她没有选择。
即便知道这样的一件衣裳,对由王氏荐来学宫、甚至身为参剑堂剑首的周满而言,或恐微不足道,可她也只能一试——
这已是她所能献出的全部。
说完这番话,她已垂下纤长的脖颈,将双眼闭了起来,仿佛等待着屠刀落下的死囚一般,等待着周满的答案。
恐惧已令她举着漆盘的手指发白,身体微微颤抖。
然而面前许久没有声音。
赵霓裳只觉得手中漆盘忽然一轻,接着便听得一声笑:“还不错。”
她顿时张开眼,向周满看去。
那件簇新的法袍,已经被她拿起来一抖,举了细看。
窗户外面,落日余晖从窗纸透进。
她深邃的瞳孔里,好似也照进一点金红的暖意,一下让赵霓裳想起那黑色的染缸里打翻的银朱鹅黄两色染料,是最巧手的染娘也无法调出的、只那一刹的好颜色。
原本紧绷着的心神,骤然一松。
赵霓裳一下笑了,眼泪却忽然止不住地往下滚。
周满既不劝她,也不宽慰,只跟没看见似的,淡淡道:“你付的代价,我接受了。不过今日我还要下山,你等休沐结束,再来东舍找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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