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万大军浩浩荡荡行走在官道上，前锋后军连绵十余里。杨世恩骑马跟在中军队列。</p>
南军统帅是湖广巡抚宋一鹤，他是崇祯朝为数不多的知兵文官，知道不能瞎指挥，所以将兵事尽数托付给久战宿将，自己则留在南阳统筹粮饷。</p>
备受督师青睐的杨世恩便顺势接过最高指挥权。</p>
他派出塘马搜索敌情，却没法从百姓嘴里打听有用的情报。</p>
能探知的只有“开了城门迎乞活，乞活来了均田粮”之类的童谣，再威逼利诱也只是获取几个毫无价值的碎片化信息，对大局无益。</p>
杨世恩知道贼兵慷慨豪气，每打下一家大户，都要召唤乡野百姓，流浪难民来搬运粮食，发放粮食粗盐也从不吝啬，还常常烧毁卖身契、借据以笼络百姓之心。</p>
他深知贼寇擅长蛊惑人心，但没想到南阳府明明仍在官府控制，却被贼寇深深渗透，百姓皆只信“乞活”，而不信官府。</p>
他们见乞活军而欣喜，见官兵却恐惧憎恶。</p>
究竟谁是官兵，谁是反贼？</p>
看着远处不断逼近的铅色积云，杨世恩心中蒙上一片灰色愁布。</p>
忽然，远处出现数匹飞驰的战马。</p>
骑手焦急万分，一见到大部队便高举旗帜表明官军身份，旋即沿着官军行进的长龙一路搜寻，很快便瞧见一身漂亮山文甲的杨总兵。</p>
数名骑手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凑到杨总兵马侧，环顾左右后小声说道，“还请杨总兵借一步说话。”</p>
眼见小兵神情凝重，杨总兵心说油生不好的预感，于是也翻身下马跟着几名骑手退到一旁。</p>
“杨总兵，祸事了！西路军被贼寇埋伏，此时已经全军覆没……”</p>
“什么！”</p>
西路军虽然兵员不多，但也该会合不少地主武装吧，哪可能被贼寇轻易击垮？！</p>
杨总兵怀疑自己听错，“你们从哪得知的消息？”</p>
“西路军的败兵到处都是，我们在裕州郊外找到几个溃兵，他们说贼寇主力假意渡河，实则埋伏奇兵在林中，待官军松懈再突然杀出，高巡抚抵挡不住已经沦陷敌手……”</p>
“啊！”</p>
杨世恩恍遭雷劈，体内的汗水裹挟着热量如刺在背。</p>
他建言布置四路大军围剿，四路大兵进发还不到十天，居然已有一路溃败全灭？</p>
要是贼兵吃完败卒“红利”转头攻打洛阳，仅凭一些逃出升天的溃兵能守住洛阳多久？</p>
藩王失陷大罪临头，杨世恩光是想想都觉得双腿发软。</p>
“立刻加速进军！今晚在裕州过夜！”</p>
杨世恩扬起马鞭抽狠狠打战马催其加速，身边的家丁亲兵一同驾马跟上。</p>
……</p>
南路军先锋部队迅速进驻裕州，趾高气昂的武官们领着家丁到处索取钱粮，一言不合便打骂起来。</p>
还有人提刀冲进屋子里抢劫，更有胆大包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冲进内宅强暴妇女的。</p>
混乱冲突中，几个吏员书办被当街斩杀，尸体躺在街道路口无人敢问，即便有上官问询事由，那几个做恶的官兵也只是咬死胥吏趁乱盗取管库钱粮。</p>
兵丁趁机勒索钱财，武官也不好约束军纪。</p>
毕竟将官吃空饷，喝兵血的时候没给过士兵温饱，当下士兵有了发财的机会，他们也没底气断兄弟财路。</p>
而且上官大将通常把劫掠抢钱当成“年终奖激励”，任由士卒抢掠，只要士卒在战时用命听令即可。</p>
没有上官的阻拦，官军只觉底气更加充足，继续握着染血的腰刀巡逻，瞧中哪一家富贵人家，便叫上几个弟兄一起进去发财，顺便还能品尝几个过去不曾品味的大户小姐……</p>
杨世恩在先锋部队之后入城，看着兵将乱糟糟的劫掠场景，只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顺着背脊直冲后脑，“该死……”</p>
他话没出口，便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几个衣衫破烂、长发披散的女子从屋内跑出，破损的衣内隐隐能看见肚兜布。</p>
女人跪在身披山文甲的大将面前，大呼救命，而她们身后正跟着几个面色红润、邪笑挂脸的豪横官军。</p>
那几个官军眼见杨总兵亲临，一脸的肆意妄为登时散去一半，只觉头脑嗡嗡作响，好似有一万只苍蝇在脑内跳舞。</p>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已经瘫软至跪下。</p>
他们就像无师自通的十年影帝，三两句间挤出滚烫的泪水，一边痛斥自己不是人，一边请求将军饶恕。</p>
然而所谓的自责却尽是申辩，他们说这家大户的女子都是荡妇，光天化日敞开大门又对他们出言勾引。</p>
若不是坏女人主动诱人，他们哪里会犯错误啊。</p>
“噢？你说这几个女子勾引你们？”杨总兵冷哼一声，左手已经握住了刀鞘，“你说我该相信你们，还是她们？”</p>
“念在我们多年的汗马功劳，就饶过我们这一次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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