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前辈去世后,她的旧屋并没有出售,现在是宁舒渊一家住在里面。
临街的两层小楼,外墙贴着灰色的瓷片,看起来有些阴郁。
我走上两级台阶,按响了门铃。
屋内有匆忙的脚步声,我能感觉到屋内的女子透过猫眼看了我一眼,然后有些犹豫地打开了门:“您是……”
她长得很美,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样貌,肤色白皙,眼睛明亮,声音温和。
我早已经将她查了个底儿掉,她叫黎采星,在医学硕士毕业之后和宁舒渊结婚,如今正在继续进修和开始工作中纠结,家庭关系简单得可怕,父母早亡,无有兄弟姐妹。
我露出一个谦和有礼的笑容:“夫人,您好,我是宁舒渊的朋友,他或许向您提及过我——我叫赵穆岚。”
显然确实是提过,那个年轻女子拉开了门:“原来是赵先生,请进吧。舒渊上班去了,可能再有半个多小时就回来了。”
这丝毫没有戒心的模样,倒是令人有些惊讶。不过,她并不是我此行的目标。
我向她欠欠身子,走进了门。
屋子里的摆放简洁,角落的壁橱上放着一束满天星,很有生活的气息,虽然屋外天色暗淡,但屋里亮着灯,柔和的白色光线照亮了每个角落。
我将带来的礼物放下,和她说了些客套话,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摇篮。
我知道宁舒渊有了一个女儿,但还没见过。
“啊……那是我的女儿。”大概是发现了我的目光,黎采星有些抱歉地笑笑,“她刚刚睡着,请不要惊动她。”
这是不肯让我看的意思了。
不过我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我已经施完了法,细小得看不见的炼化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厨房灶上的锅里。它对普通人或者没觉醒法力的人都不会产生作用——不过这也无关紧要,神丧期的宁舒渊会自己亲手斩断自己生而为人的牵挂的。
我看了一眼表,提出告辞:“我还有事,就不在此逗留了,夫人,赵某告辞。”
她还想客气地留下我吃午饭,我连连推辞,离开了这栋房子。
本来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宁舒渊就是鬼面的秘密除我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知道,但一个变数突然出现,而这个变数,我却永远无法控制。
苏寒色。
这个人简直可恶透顶。
我本来只是不喜欢他,当他窥破了我黑暗的秘密,我开始厌恶他了。
而更可恶的事情永远在后面。
苏寒色又发现了我灵魂出窍附身在宁舒渊身上。有些事情,就算是已经失去记忆和情感的宁舒渊也不会做,而这只能我来出手。借用一具强大的躯壳去做这种事情,当然比用自己的躯壳去做更好。
苏寒色在二十岁的时候通过了青金晋级黑钻的试炼。而在这之前,我的第十次尝试宣告失败。
他从试炼塔中走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是非常高兴地抱起了赵凌寒,举着他转圈圈,逗得那个孩子直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阴郁的眼神。
他手里捏着我的秘密,而我始终束手无策。
赵凌寒法力觉醒那天,他才只有五岁。我迫不及待地送他去做了法力强度测试,发现他的法力纯粹且庞大,他像是光明的洪流,可以荡涤一切黑暗。
我高兴得要疯了。我想,即使是结婚那天,我也没有这么高兴过。
我希望他立刻开始学习法术,但苏寒色不答应。
如果不是打不过他,我想,我总有一天是要杀了他的。
苏寒色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还太小,分不清是非,学了强大的法咒,万一不小心用在了人身上怎么办?诸如此类,工会其他人也都顺着他的心思,我无比恼火,又不得不服众。
但两年后,我还是成功让赵凌寒开始学习法术。
而他也没有让我失望,仅仅一个月后,他的素质就达到了坚石法师的要求。
我相信,毁灭妖族的希望——或者是毁灭荼殇的希望——又或者,仅仅是重创荼殇的希望,就在于他。
狂喜中的我,没看到阿音活着的最后一面。
赵凌寒在这以后再也没过过生日。
我想,苏寒色应该是不敢给他过的。而我,更是不可能。
但这又有什么能算作牺牲的地方呢。连命都是要交付给光明的。
那样的光明,我心向往之,却——
却永远不可能亲手去创造它。
而有幸的人,便该为此感到无上光荣。
站在阿音的墓前,我感觉时光好像在这里停滞了。
和阿音结婚前,我也并不认识她。我们结婚,仅仅是因为门当户对。
她比我小七岁,结婚的时候,她二十五,我三十二。
那一天,她在轻纱之下,我在灯光之下。隔着轻纱,我看见她的脸——在那之后的十年,我再也没有那样认真地看过她的样子——明媚妍丽,正是一朵开到最极致的花。
而如今,她三十五,我却已经年近五十。
这一天,她在层泥和青草之下,我在阴云和飘雨之下。
可这次,我再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青冢之下沉眠着一具肉体早已腐烂的骨骸,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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