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孺，长着一张嘴，瓷口白牙，用女与子挤成一个好字。</p>
老太太递给他一个瓷罐，她扯着脸角的懈肉，挤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即便眼神和蔼，松垮的脸皮也像被细线扯着一样上扬，露出瓷白色夹着血丝的牙齿。</p>
“好孙儿，在奶奶家吃顿饭吧，趁晚上把这罐子塞在村口土坯旁的山洞里，这才算最后一步。你是新来的不知道，人有所归，禽有所栖，木有所根，罐里埋了土，土里埋了牙，人回到土里，孙子也回家。”</p>
招待的晚饭有一碟红烧鱼，干瘪得露出鱼骨，两棵油麦菜过了水抄一抄，撒点粗盐就算完事，大锅里蒸着米饭，用木铲挖起一块扣进边缘参差的瓷碗里，杀了柴鸡，炖一锅牛肉，一桌子饭在农村就算丰盛了。</p>
周拟夹起一筷子油菜，黄灯闪着菜芯往外一闪，大约七八岁的丫头片子站在门框后半露着脑袋，俩牛角辫晃啊晃。</p>
“您家人？”周拟提了一嘴。</p>
“不是。”老太太伸手招呼丫头过来，搂进怀里。“小荷，隔壁屠户的死了，留下他老婆跟囡囡。”</p>
“小荷，吃口不？”</p>
小荷在老人怀里摇摇头，睁着一双亮汪汪的眼睛。</p>
“养七八岁就没了，太可惜。”周拟说。</p>
“可有十岁啦。”老人说，“男的不爱囡囡嘞，老婆也不爱，莫得饭吃。”</p>
“死了也没饭吃？”周拟放下筷子，夹了一块鱼肉，用手托着递给小荷。</p>
“不吃，不吃，不吃肉。”小荷摆手，“哥哥，玩拍手。”</p>
“吃完饭陪你玩，好吗？”</p>
“哥哥……”</p>
“别闹哥哥，让人家吃完饭。”</p>
闻言，周拟只是低头，把饭往嘴里塞。</p>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拿了人家的红票，他不得不把程序做完。</p>
三人沉默不语，一顿饭吃得利索。</p>
饭毕，他抱起罐子，沉颠颠的，怕是老太太要把土装满瓶口了。</p>
村路崎岖，迈出飞蛾扑灯的屋后，越过满地晾晒的虾皮，月黑风高夜，何桥村路上寂静得可怕，只有几声狗吠偶尔打破寂静。</p>
何桥村走泥泞路，村口有几千米远，他瘦削的身影在月下走个一会儿就大汗淋漓，阴森森的冷风又叫他打了个哆嗦。</p>
周拟定睛一望，土田一望没有尽头，周围的树木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仿佛无形的手在轻轻拍打着肩膀，稻草人在漆黑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个鬼魅般矗立着，又像穿梭在旷野的人影。</p>
仔细数数，有十个。</p>
村口的泥土一个个堆成几个小堆，杂草之中隐约可见得一片向内的漆黑。</p>
是一个洞口，极其狭窄的山洞，长着几棵树做掩护，天然形成，坑坑洼洼得像脸上的疙瘩，不太像人为挖的。</p>
周拟捧着罐子往里一去，扭身挤过繁杂的洞口，脑袋顶瞬间空了一块。</p>
原来山洞里没有表面那么挤，就像被洪水冲过的窑子，宽敞又带着一点腐臭。</p>
灌木丛生，走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不知是怎么着，这里并不好闻，好似被人撒了尿，动物排泄的味道，闻起来尖酸得像猪食。</p>
周拟走着走着，砰地一声被绊了个踉跄，接着俯下身的功夫抬头一看，月光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洒进洞里，擦过他的身旁，倒映在墙壁上。</p>
不仔细看不知道，环在他三侧的洞壁，才最让人毛骨悚然。</p>
月光汇聚成一点，照射在壁上的一处圆石上，看起来很奇怪，就像是嵌上去的。</p>
嵌上去一颗圆，仔细看时，却发现它十分立体和规整，白色的底，上面有着黑色的小圆，勾勒出几丝青红色的纹路，就好像一颗眼睛。</p>
而随着周拟的磕绊声，这颗眼睛也恰时地转向了他。</p>
卧槽。周拟在心里暗骂一声。</p>
这他妈是真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p>
他用余光瞄去，在洞壁其余的地方，都密密麻麻地雕刻着一些浮骨，形状像脚，像手，因为太细，太密，骨头堆叠在一起构成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不借着月亮才看不出来原本的模样。</p>
杂草堆砌的地方被挖出一个个深坑，里面摆着一个个——</p>
——一个个和他手里一样的罐子。</p>
他瞬间想到自己不知道从哪看到过的东西，这地方不是普通的山洞，而是——</p>
“寄死窑”。</p>
传说在山壁上，或者杂草丛生之处挖上一个人能塞下的洞，专门安放没有行动能力的老人，亦或者死亡的新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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