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安音璇戴着氧气面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伤痕累累的手上连接着输液的针管,药水一滴一滴落下来,慢慢地流动着。
夏夜走出病房,摘下口罩跟等在走廊里的家属简单交代了一下:“因吞食腐蚀性不明液体,导致食管有些损伤,要停止进食三天,伤情不算严重,但需要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周寒拔掉了手上的针管,问道:“嗓子呢?”
“喉咙有点发炎,不严重。”
就在周寒和陆悦扬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夏夜继续道:
“只是听力受了损伤。”
“听力?”周寒蹙眉问道。
“做了一个耳蜗电图,一个是机械性损伤,考虑是外伤所致;另一个是不明液体导致的过敏,引起了膜迷路积水,从而影响听力。”
周寒站起身,问道:“影响到了什么程度?”
夏夜解释道:“前期是丧失低频听力,后期会逐渐丧失高频听力,日常生活是没什么问题,但他是专业歌手,可能无法再适应那种强度的用耳频率了。”
“这损伤以后能不能治愈?”陆悦扬紧张地问道。
“不可逆。”夏夜直白地说道:“用耳过度只会越来越糟糕,如果多加注意可以一直控制在这种状态。”
“可唱歌是他的命……”陆悦扬说不下去了。
“是要接着唱,几年之后完全失去听力,还是要放弃唱歌,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这是需要病人自己做决定。”夏夜拍拍陆悦扬的胳膊去开医嘱了。
周寒推开了门,陆悦扬也要跟进去,却被人从后面抱住了腰,白雁岚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说道:
“让我哥告诉他吧。”
陆悦扬就这么看着病房的门在他眼前关上了,那扇门里似乎再也容不下一个多余的人。
周寒的镇定剂全都代谢干净了,精神清醒、身体有力,他坐在了病床边,看着安音璇的脸,那双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说明睡得并不踏实,他凑到耳边轻轻地说道:
“你说没有我陪着,你就会做噩梦,现在我在你身边,你能不能答应我做个美梦?”
也许这句话真的被听进去了,安音璇眼皮颤动的频率越来越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周寒抚着他额头,亲吻了一下,说道:
“乖,我的宝贝。”
周寒闭上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了安音璇的额头,落泪的人不会承认,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看到,但这一刻不论成败、不论得失,他只想为了这样一个坚强的人惋惜上天的不公。
门外,陆悦扬转身抱紧了白雁岚,问道:“安鋆已经过来了吗?他情绪怎么样?”
“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就松了口气,其实安鋆跟我们不一样,只要他哥还活着,天就不会塌。”白雁岚触景生情道:“也许至亲之人的期许本身就不同,就像当时我妈对我一样,活着就好,至于还能不能在人生中取得成就,真的无所谓。”
“这是经历了险境才能说出的话,因为活着就是底线。”陆悦扬觉得气氛太压抑了,问道:“陈郡山会不会带孩子?别带着宸宸抽烟喝酒烫头去了。”
白雁岚苦笑了一下,说道:“他不能那么没溜儿吧,晚上咱们去看看,我还挺喜欢那孩子的。”
“你对音璇的态度,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其实这都是潜移默化所形成的,过了许久,又共同遭遇了很多人生变故,不是心结被解开,而是淡化了。
“可能想通了吧,在自杀未遂那件事上,他也是受害者。我虽然可能永远都不会释怀,但总是旧事重提也没意思。再说他都这样了,我又何必奚落他。”
陆悦扬不死心地问道:“所以真的没希望了对吗?”
“他曾经的成功本就靠的苦心钻营,而不是等待奇迹。”白雁岚心中有些感触,与安音璇争抢了这么些年,到底图什么,突然没有了一个老对手,好像他的使命也完成了,他叹了口气说道:
“也许这么说不太地道,但我有点羡慕他。”
陆悦扬不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想什么,问道:“羡慕?”
白雁岚点点头,说道:“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唱歌了,我好像也失去了唱歌的理由,要是我能提前放手就好了,把他甩到八百里开外,寻找新的目标,但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你对他执念倒是深。”陆悦扬一面有些理解他,另一面也有些嫉妒这种宿敌般的羁绊,至于对谁,这不好说。
“在此之前,我还没跟他真正的分出过胜负。”
“以前那些不算?”
“当然不算,只有合唱一首歌才算。”白雁岚遗憾道:“但现在也只能是想想了。”
安音璇醒来的时候对着一张熟悉的脸,从严肃的表情上倒是看不出自己的病情,他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指了指氧气面罩。
周寒轻轻帮他拿下来,问道:“要坐起来一点吗?”
见他点头,周寒把床背按高些,说道:“医生说你这几天不能进食,你忍忍。”
“宸宸呢?”安音璇虚弱的声音像是飘在半空中。
周寒理了理他的头发,说道:“跟陈郡山在一起。”
“嗯,别让他来医院看我,我都不高大威猛了。”
“行。”周寒答应道,拿着棉棒在他干涸的唇上点了点,说道:“口干的话,今天可以少喝一点水。安鋆回来了,这次之后不用再去a国,这几天处理公司的事情比较忙,你出院前会把宸宸接回来。”
听说弟弟回来了,他心里更踏实了一些,其实喉咙并不太疼,只是浑身没劲儿,问道:“我怎么样?”
周寒看着那双仍旧微微上扬带着魅色的眼尾,决定毫无保留地告诉他一切,他们之间说好不再隐瞒的。
就这样,他静静地听了周寒的叙述,情绪并没有激动,消化了片刻,淡然一笑,说道:
“没想到你爸还来真的啊,我以为他诈我的。”
周寒的大手扣上他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心疼地说道:“傻瓜。”
他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问道:“这下我可赖上你了,你后不后悔?”
周寒偏头回应了一个深吻,吮吸着干涸苍白的嘴唇,舌尖舔过口腔中的伤口,一种只属于安音璇的气息让他安心。
双唇分离时,周寒沉声说道:“依赖我不是羞耻的事,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做得很棒,也许很多人都会期待你再接再厉,但我只想你累的时候可以靠在我怀里抱怨撒娇,任性地说话,放肆地做事。我不是你马不停蹄要去追赶的目标,我只愿做你路途中的驿站,给你补给,无论你想去哪,我一直会在。”
周寒不曾说过华丽的情话,这一番表白却是那样令人动容,他哽咽着不住点头。周寒抹去他脸上的泪水,说道:
“所以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想隐退休息,那我们就去寻找人生第二段旅程的意义;你想继续唱歌,我给你找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技术,维持到你不再有遗憾。”
没有一种爱比尊重更深厚,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冒险精神,周寒才是那个身披金甲的骑士,那个无所畏惧的冒险家。他的耐心与决心赢得了心爱之人,也赢得了他们永不再分开的余生。
周寒从病房出来,便碰上了安鋆,他把门轻轻关上道:
“睡着了。”
安鋆却没急着进去看他哥,说道:“白雁岚和陆悦扬去找陈郡山了,怕他一个人搞不定宸宸,我们去吸烟室。”
病房楼的顶层花园,有几个摆在遮阳伞下的长桌长椅,两人各坐一边,安鋆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纸递过来,周寒一目十行看了一眼,说道:“他已经走了?”
这是代理总裁的辞职报告,理由冠冕堂皇,因病无法胜任此项工作。周寒只是休假并没有革职,他仍旧有权利来签署人事变动协议书。
“今天回a国,现在大概已经在飞机上了。”见周寒已经签完,安鋆说道:“辞职信已生效,你正式复职了。”
安鋆乌黑的头发略带一点自然卷,所以整个人显得年龄很小,他在a国练得很壮,本来白皙的皮肤也晒得更为健康。五官与安音璇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算得上是秀气,却唯独少了那股子魅气,男子气便强了许多。
安家兄弟二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比任何人都能够忍辱负重,头脑聪明又清晰,如果稍加一点运气,就能平步青云。
周寒虽然一直看好安鋆,却也从未想过在这样棘手的情况下,关键时刻帮了他一把的是安鋆。
从逻辑层面来看,周寒的每个布局都是有深远意义的,也许会增加解决突发事件的概率,但万事无绝对,最终能不能成功或有效,靠的是人性。
人性赌赢了,安鋆最终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这边。
他把辞职信翻过来,在背面写了一个委任状,安鋆将代表寒晟资本参加母公司的高层会议。
“要我怎么做?”安鋆问道。
周寒心中早有安排,说道:“我会推荐你去参选母公司的vp,你唯一的竞争对手是执行董事,他树敌不少,会有人支持换血的。”
“单靠我的竞争力风险太大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措施?”
“所谓措施就是要等真到那一步的时候才生效。”周寒把这张有着寒晟资本非常重要的两个决策的a4纸还给了安鋆。
见他拿出一根烟,安鋆把火机凑过去给他点上,说道:
“你父亲的那个保安队长被我哥砸成了脑震荡,还不知道要在医院躺多久。”
周寒似是已经得知,说道:“嗯,他的那些人都会陪他一起躺着的。”
安鋆轻哼一声,说道:“我本来以为你要护着我哥,但当周江临插手的时候你已经护不住他了,我才知道你是打算跟他共进退。你把宸宸变成了周家人,就是要跟我哥绑在一起,你的做法我虽然不认同,但你的觉悟让我刮目相看。”
周寒吐了口烟,调侃道:“这是承认了我是你姐夫的意思?”
“你最多是我嫂子。”安鋆认为他哥才应该是玉树临风攻陷别人的人。
“我还是你老板。”
“差点儿就不是了。”
“差那么一点儿也是差。”
他们一起做过很多项目,一起见证了多少公司的兴衰成败,在铤而走险的困境中建立了信任关系,成为了关系坚不可摧的上下属。
很快,安音璇出院了。
这些天周寒和安鋆要照顾他,还得抽空在公司周旋,只得把宸宸寄养在了陈郡山家。到了要送回去的时候,陈郡山为了躲安鋆说什么也不登门,只能是白雁岚和陆悦扬来了。
两人把车停在了小区门口,白雁岚拿着一排养乐多,宸宸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他撕开一瓶一口喝了下去,问道:“你想喝吗?”
宸宸点了点头。
“这是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太凉了,你喝了会拉肚子的。”白雁岚边说边又开了一个倒进嘴里。
宸宸使劲咽了一下口水。
在一旁的陆悦扬实在看不下去了,说道:“要不你给他一瓶?”
白雁岚一脸无辜,说道:“这本来就是益生菌,又凉,这马上要把他送回去了,万一节外生枝病了,我哥不得跟我玩儿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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