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宗竟有十五万弟子?”
若观城外精彩纷呈之时,俯山沁园的内的寒初珞亦在惊呼。
“没想到道宗归属宗学数十年之久,竟还留有如此深的底蕴?”
他急忙问道:“那归墟现在何处?是在若观城还是寒家?”
不待红烬回答,他又想到另一件事,面上愈发焦急:“那玄老现在何处?先告诉我玄老在何处?”
红烬不知其中原委,只能一脸莫名地看着忽然焦急起来的寒初珞,道,“玄老听闻道宗要清理门户,说是有私仇要报,已经出发赶过去了……算算时日,恐怕已经到了。
“……”
寒初珞听出红烬的言下之意,登时哑了。
于仁对君迁子而言既有谈家的血仇,亦有企图操控她焚烧卷阁之仇,加上沁园之人的死伤,接应沁园之人入园时的疏漏导致的阵法被破的屈辱,都让背负着湘西谈家家主与沁园玄老两个名号的君迁子怒不可遏,势必会去报这个仇。
可她竟然冲动到单枪匹马去了?这就彻底在寒初珞的意料之外了。
不待他从君迁子与道宗及寒家之事中想出个结果,又想起了一件事。
——嵩峻杜家也在若观城。
说来已有将近一年却未曾收到杜宇半纸消息,不知他可还安好?
蜀地,王城,王宫,朝事殿,后殿。
“十万!?”
杜宇惊呼。
“王要出兵十万?”
姚说易并非暴君,也不是蠢顿之王,更不是无心政事只顾风花雪月与玩物丧志之事。
可在杜宇眼中,他并非一位贤王,甚至不算一位得民心的好王。
姚说易屡次兴兵北伐却屡吃败仗,不知不觉使得蜀地国库空虚。国库空,必定得增税。随之而来的赋税与苛捐杂税以及借机拔高粮价的奸商层出不穷,使得暗藏的内政疮孔陡然暴露出来。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外面观蜀地无恙,由内观自身却是沉疴遍布。
其一:蜀地山多丘陵丛生之地,可依傍山中特产富足,却也使得能种粮的田地极少。垦梯田能补田之不足,却需要数倍的人力,而整兵使得壮劳力荒废田地,反倒又是一轮雪上加霜。
其二:山路难行,官道少,使多地自成一国,苛捐税层叠累加。王下令各城,各位刺史督办却又加一成,最下或可叠五分至一成。使得本就比国税多一成或几成的地方遇到提税令达,将近有七成赋税,民怨。
其三:多山贼。有其一与其二做表,民缴不起税,有点本事就直接落草为寇,成了新的山贼,使得山贼屡剿不止。各城总兵拿不下的山贼,必须上报王城来清。朝中出兵剿匪,定不熟悉地形,屡屡遇到狡兔三窟,根本无法连根拔起,打一波,杀一成,抓一成,逃八成,粮草辎重却耗得犹如在烧。
其四:为战而养的探子,着实太多,光这一批人,就耗掉不少钱粮。
其五:有了前面四点,再看姚说易平常的行事习惯便知,他手下根本没有得力的干将,朝中也找不到一名如他这般熟悉兵法、诡道与各处地形之人,剿匪战法、兵卒调配、粮草调用……等等,只要他不去亲自过问,那必然被下面的人贪墨。
一个不算无能的王,因忌惮帐下的衷心又不屑愚钝之人,麾下根本没有一名能堪大用的文武官员,可想而知一旦他领军出征,蜀地山中那些没有老虎镇着的猴子就会何等的猖狂。
幸而未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地步。
杜宇随姚说易回来后,官衔一个没领,对内只挂了一个谋臣的名头,没过多久却被姚说易有意无意的指使麾下探子,将他传成蜀地的第一谋臣,不说其他几郡如何看他,单就蜀地麾下那些担忧他查出贪墨的官员们,就在背地里给他派了无数刺客。
每回杜宇解决掉一名刺客,都要自嘲的想:幸而他曾入过江湖,幸而他还有个儒剑的名头,能以菱寒前五式自保,换到其他人来这龙潭虎穴,搞不好早已经一命呜呼了无数回。
对外连面都鲜少会露过的杜宇大谋臣,就在这般夜夜面对暗杀的情形下,一心一意的、好不容易凭借自己那条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姚说易短期之内专注内政、更迭文武官员、重整吏治、招纳新才、筛选官员……总而言之,就是彻底休战,以养生息。
奈何新的可用之才没选到,贪墨腐败的官员没清理掉,各地的田地方才收了一轮,这才刚过一年,之前的劝诫竟然就尽数化为了乌有。
“战事方息不久,并无人出兵蜀地。”杜宇摇头问,“王却要出兵十万?”
“兴兵讲究的是时机。”姚说易道,“乱世征伐,便是人人求之不得的最佳时机,亦是诸位谋士运筹帷幄、大展抱负之时,杜先生偏生不求一展所长,不欲助我攻城略地,反而要劝我蛰伏?”
殿内左右早已屏退,只留姚说易与杜宇。
姚说易方才下朝,来不及更衣,穿着一身繁复的朝服,端坐于台阶上的尊位,难得端足了王族的架子,奈何生着一张眯眼狐狸的脸,少了几分尊贵,多了几许狡诈。
他俯瞰着阶下的杜宇,任凭对方劝说得口干舌燥,依旧岿然不动。
“出兵之事已成定局,杜先生不用再劝。”姚说易道。
“王可当我心思迂腐,目光短浅。可我的确无法苟同您此番‘欲展宏图伟业而罔顾民怨’之令。”
杜宇慨然长叹。
“‘战一养三’,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所谓“战一养三”指兴兵一年便休养生息三年,否则……
“战马、攻伐器械、粮草辎重、荒置田地……国库逐年捉襟见肘之事王心知肚明,否则此前不会同意我的谏言,如今怎能再度不顾民怨而兴兵伐?”
杜宇细数兴兵种种消耗,妄图说服蜀地王。
姚说易却是心意已决,诚如牛赏音律,不为所动地回道:“杜先生是否未曾听清我方才所言?”
“不,在下听得很清楚。”对牛弹琴的杜宇说得是口干舌燥,此时唯有垂首长叹,“既然王心意已决,那在下便不再劝了。”
他拱手退让道:“请问王欲征何地?”
“百姓乃我蜀地之百姓,民之所苦我岂能不知?”姚说易陡然起身,缓步行下台阶,面上十分真诚的答非所问道,“杜先生为百姓着想,本王心中涕零,更感同身受。”
说到此处,他难得撑开了那双细缝似的眼睛,阴冷的视线如有实质地刮过杜宇的脊骨,以特有的威慑力一字一顿道:“可杜先生毕竟只是一介谋士,而非我王帐中的首辅,出征何处只怕不是您该过问之事,不如问点别的?”
他没给杜宇争辩或言语的罅隙,又道:“杜先生的才智朝中上下有目共睹,无人不服。放眼八郡,亦是屈指可数。可先生不愿意将才智展现于兵诡之道,反而着眼于内政,让我时常不禁哀叹大材小用,更时常自责愧待先生。若先生愿为首辅,那便是小王、是我蜀求之不得的大幸之事。”
首辅便等同于王之宰辅,在这蜀地之内,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并非姚说易初次与杜宇提及此事,只是……
“只是,先生若为首辅,小王就要多嘴问上一句——”
不等杜宇回答,姚说易又道:
“您嵩峻杜家可愿到我蜀地做客?亦或,长久安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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