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女子双手拇指交叠,弯腰行礼。
“缘何入夜不请而至?”章无象没啥表情地落座太师椅,看也没看女子的方向。
“燕朝皇帝要求肃慎遗族进贡弓矢,山高路远,长老怕外生枝节,希望能由七爷安排云泽盟的商队运送进京。”女子恭敬地说。
章无象听到弓矢二字,略有吃惊,不过这表情转瞬即逝。
“云泽盟是商号,不是镖局。”
“肃爽明白”,女子弯腰再行一礼,“但是长老说:肃慎遗族避世已久,尽量不踏足中原,断不能运送兵械授人以柄。七爷洞察世事,器局高远,定能帮我族运筹帷幄,千里避祸。”
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章无象站起身来,考虑着肃慎一族这些年偏安一隅的姿态,他相信女子说的是实话。
见他仍旧没有表态,女子上前一步待与说话,却被少年一把拽回到原地。女子站定后,又恭敬地补充:“长老说,若七爷答应,我族将年内奉送两只肃爽。”
“嚯——”本是藏手于袖作壁上观的龙晏听闻此言,不觉呼气出声。乖乖,这章无象原来还如此好色?
章无象听到动静,终于抬眼看了看。看到龙晏已经快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了,这才笑着说:“肃爽是肃慎一族的族鸟。云泽盟多次想要重金购取一只,长老尚且不肯。这次怎么一送就是两只?”
女子看到章无象笑了,竟然晃了神,羞涩的红了脸,灯光下愈发显得美丽。“事关肃慎存灭,请七爷三思。”
章无象来回踱步,龙晏则在暗中观察肃爽。肃爽的眼睛跟着章无象移动,也不知道是在明目张胆地欣赏章无象的容颜,还是在焦急地等待章无象答复。
章无象又踱了两回,终于站定。“给长老传消息,我来安排。”
章无象刚说完,女子就掏出个骨笛吹出两个悠扬的音符。
不一会儿,扑棱一声,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落在了院内一枝树枝上。虽然看上去好像是鹰,实际上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它没有鹰的凶猛,但是更为迅捷轻盈。
章无象信笔游走,不消片刻写就一封书信,封装到一个小竹筒里,蜡封落印,交给女子。
女子出门在大鸟身旁稍作操持,大鸟展翅凌空,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就是肃爽。”章无象对龙晏说。龙晏明白了,这是一种更为强大的信鸽。对于一年四季买天下卖天下的云泽盟商号来说,这大鸟的好处太显而易见了。
少年不知何时,又不见了。龙晏抬头看看房梁,以他的目力,竟然无所查获。
“好俊的武功。”龙晏不禁暗暗赞叹。
女子没有随后离开,而是在云泽盟住了下来。龙晏想,她大概是要等着交接进贡的弓矢。
“让开!让开!”一个学徒推着一个人甩在了大街上。
被甩的是个中年男子,穿衣戴帽一看就是劳苦的人。男子一个踉跄差点扑到地上。龙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男子稳住脚步,还没说话,泪先落了下来。他望着被推出来的医馆,片刻恨恨地一跺脚,又蹲到了地上。
“这位大哥,可是有什么难事?”豆儿看了龙晏一眼,见龙晏微微颔首,也蹲到了男子身边,温和地问他。
“穷啊。没钱连病都看不完。”男子哽咽着说完,双手一蒙头,竟然呜呜地哭出声来。
豆儿赶紧连声劝说他:“巧了!我家小爷就是大夫,不如把你的病症请我家小爷看看?”
男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站起身来,回身看到龙晏的小身板,脸却又垮了下去。抹了把眼泪,对着豆儿说:“小兄弟,我谢谢你们的好意。可是我儿已病了多日,看了好几家医馆,也没有一家能看明白的。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现在连医馆也不给看了。”偷偷看了一眼龙晏,他又接着说:“这位小公子,还是别趟我这浑水了吧。省的治不好,还要连累您的名声。”仰头悲壮地一叹,“哎,都是我儿福德不济啊——”
男子说完,又甩一把眼泪,拔腿就要走。豆儿又一把拽住了他:“你先别以貌取人啊。我家爷别看年纪小,看病可是有一把刷子。尤其擅长疑难杂症,你把病情跟他说说,保不齐你儿就有了看好的福气了呢?”
龙晏在旁边听着直翻白眼,心想自己啥时候说过专擅疑难杂症了?
当龙晏切完脉,又翻看了男孩两只眼睛,再敲了敲他的腹背。略一寻思,又示意豆儿帮忙撑开男孩的口腔,观察他的舌苔舌脉。
男孩不仅瘦弱,浑身滚烫,神志也已经有些混沌,任由龙晏摆布。
男子焦急的站在旁边,看到龙晏虽然小小年纪,手法却有模有样一点不生疏,眼睛里渐渐燃起希望来。
龙晏沉思片刻,嘶地吸了一口气。这个病症他之前在家里的医书里见过。可是这家徒四壁的,恐怕是不能指望长期服药了。“这小孩是得了瘟症,”龙晏说,“发病前期没有控制住炎症发展,可能也吃了发霉的食物。”
见男子一直点头,龙晏接着说:“病症一路发展,现在已经入脑,必须以虎狼之势先行克制炎症,泻火解毒,祛瘀开窍,再行针几日,配合着服药扶正祛邪。”他看看周围并无纸笔,就一掏口袋,拿出一锭银子,嘱咐豆儿到登州城里买点米粮,再到云泽盟药店取某某几味药来,煎煮之后先喂男孩服下。转头又问男子认不认识上山的路,他要到山上找一味不常用的草做药引,等男孩退退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来一记狠药。
男子忙不迭地安顿好孩子,带着龙晏上了山。
龙晏家里医书浩繁,杂方偏方他看了不少,知道他现在虽然剑走偏锋,但是直指根本。按方服药一两天,他再扎上几针营卫气血,应该就能控制病情了,后续就是稍稍调养,孩子阳气旺恢复快,再几天可能就好了。
只是,这味药引子,往往长在悬崖向阳处,又比较少见,找到可能颇费些功夫。
二人所到之处,周围皆是野山,连个放羊的孩子都看不见。龙晏前段时间虽然颇吃了一些苦,但是爬起这样的山来还是有些脚软。男人连拉带拽,终于把龙晏拖上了山头。尽管搜地半晌后,仪态有些狼狈,龙晏还是挺开心的。男子按照他的描述,在断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发现了小小的一株。
虽然质量不是最理想的,但是这株草作为药引子还是能够胜任的。男子如珍宝般拔草带回家,细细地洗了,交给龙晏。
龙晏在路上已经知道,这孩子早早失去了母亲,因此心里对这小病人也是多了一份怜惜。
豆儿已经按照龙晏的吩咐,给孩子喂了粥和药。小孩儿的呼吸已经平顺了很多,烧也退了一些。龙晏亲自架起药锅,操持来之不易的虎狼之药。
两人忙完,天早已黑了,仔细交待了服药的时间和用法,龙晏携豆儿匆匆进了城。那儿还有个大病号等着他练功呢。
一回别院,龙晏清理了一下医包,夹在身上就赶往章无象的院子。豆儿手脚麻利地端回饭菜,早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嘿,干嘛呢?”龙晏刚想推门,就见一棵花树的后面,肃爽正向书房探着脑袋。
肃爽听他吼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转眼看是龙晏,恨恨地瞪住他。
“有事就进去,没事就出去。在这里缩首缩尾的,你就不怕你们七爷再派人把你提溜进去?”龙晏笑她。
肃爽应该是已经观察了一阵了,也应该是一眼都没看着章无象。她有些不甘心地又瞅了一眼房门,那里依然是没啥动静。她一矮身子,双脚发力,几步窜上了院墙,翻过去不见了。
“这帮人!都不好好走路的吗?”龙晏故意大声冲着她的背影喊,确保屋里的和溜走的都能听得到。喊完,快快乐乐地推门进去了。
章无象已经开始运气练习了,他盘腿而坐,双眼微闭。远望过去,其人若已彻悟般的清净圆融,似住世居山,令人望之而绝虑忘言。
书案的一角燃着一支檀香,不知道是什么工艺,香气极淡,在暮色中缓缓弥漫。
龙晏悄悄走到书案边的小凳上坐下,没有打扰他。
要说这章无象长得好,就连龙晏这样的半大少年也忍不住多看他几眼,遑论肃爽那样的丫头片子了。冰寒之地,塞外深山,这等容貌可能毕生也是唯一仅见的吧,何况这人还运营着富可敌国的云泽盟。
龙晏撇撇嘴,从他身上收回眼神,想了想,又一歪脖子悄悄地看向了房梁。
那里一如既往静悄悄的。
龙晏不敢断定那小子是不是在那里。但是他知道,只要他有点异动,肯定会立即被限制行为。他把小凳搬到章无象身边,敛性收心,就着小凳盘腿而坐,练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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