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仲春接近尾声,而暮春悄然将至。 宫中礼法规定,每月至初一、十五时,皇帝需驾临凤仪宫,与中宫同食同住。 又是一个朔日。入夜,皇后便早早的等待在殿外,准备迎接圣驾。 陛下虽一直宠爱娴贵妃,却从未给自己这个皇后下过脸面,每个月的朔望都不曾缺席,何况今日下午,陛下身边的吴公公便早已来提醒过自己预备接驾。 便这样一直等下去,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听见远处传来太监的声音,皇后转过头,看见皇帝的仪驾从远处缓缓悠悠的驶来。 “臣妾给陛下请安。” “梓潼请起,是朕来晚了。”只见皇上不慌不忙的从仪驾上下来,双手扶起皇后。 “谢陛下。只要陛下肯来,妾再等下去也无妨。”皇后接过皇帝的手站了起来,心里虽有些埋怨,但总归要装出贤惠大度的模样。 就这样,皇帝拉着中宫的手,缓缓走入了凤仪宫的殿内。要是让不知情的人瞧见,没准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两不疑的神仙眷侣。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陛下忙于政务,想必还没有用过晚膳,臣妾备了些几样陛下爱吃的,不知合不合陛下的胃口。” 清蒸山药、炸凤尾虾、锅塌山鸡、柳叶汤、熘鲑鱼片……皇帝看着这桌子上琳琅满目的御菜,心中若有所思,沉默了些许,皇后开口问道: “陛下可还满意?” “梓潼的一片心意,朕是向来知晓的。”说罢,朝皇后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 “只要陛下喜欢,臣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如此,二人皆低头用膳,一时间两厢静默。 “陛下?” 皇后思索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打破这一局面。 皇帝抬起头来,等着她的话,似乎他料定了皇后会开口,甚至会说些什么话。 “陛下,今年八月份,便又是选秀了。臣妾想着,虽还远,但几位皇儿也都到了婚嫁的年龄,也应该早做准备才对。” 前朝后宫,从来都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后宫,太子的东宫、诸王的后院也都是如此,生在皇家,向来是身不由己。 “朕明白。”他知道皇后的意思,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若是走错一步或许就会酿成大错。 可是,她自己不就身处其中吗?难道她以为,太子已经娶了她的侄女,就可以置身事外吗?东宫的女人,一朝便会成为后宫的女人。难道他们还不知足?还想依靠选秀拉帮结派吗? 皇帝看了看桌子上精美的菜肴,心里只觉得反胃。昨日陆廷朝上奏称,江南闹水患,流民拖家带口迁至永州,身为永州知府的谢允不但不允许开仓放粮,还将流民排斥在城外,有反抗者斩,现如今饿死的流民已经不计其数。不愧是晏时的得意弟子,不愧是太子的人啊。 “只是……太子妃如今有孕,庆阳也刚刚生下孩子不久,正是需要你操劳的时候。至于选秀,朕还是打算交给贵妃来做,她协理六宫也有数十年的经验了,可堪当大任。” “陛下!”皇后惊异唤道。无缘无故被夺了权,凭谁也不会无动于衷,只是皇帝给的理由实在让人无法反驳,一时间,皇后无言以对、心乱如麻。 “娴贵妃虽好,但终究于礼不合,若将选秀之事全权交于贵妃处理,恐遭人议论,说些六宫不睦的流言啊!” 皇帝看着无助的皇后,仍是无动于衷。把选秀之事交给贵妃,固然会增加晋王的势力,可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打压太子一党,告诉他们,真正的帝王还在这里,他在一日,其他人便别想动不该有的心思。 权臣可以有,但至高无上的权利,也只能由帝王授予。 “皇后不必再说了,朕心中自有分寸。”说罢,便向身旁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吴公公瞧见,立马低着头恭敬的小声禀告道, “陛下,贵妃娘娘那……邀您去鉴画呢,您看?” “那就摆驾永安宫罢。” “是!”太监尖声回道,便迅步退了出去。 “陛下……”皇后的脸色闪现出一丝不可置信,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脸色,看不见任何的神情。 “皇后跪安罢。”皇帝站立起来走出殿门,却在迈出门槛的那一步迟疑了一下,转头对皇后说,“你那些菜极好,莫要浪费了。” 说完,便转头离开了。 皇后难以置信的保持着跪安的姿势,似乎腿脚早已不听使唤,直到她身边的怀嘉过来扶起她,她才缓缓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又像是腿脚无力似的,瘫倒在怀嘉怀里。 “怀嘉……”皇后无力地呻吟道。 “娘娘……” “怀嘉……” “别怕,娘娘,怀嘉在这呢,姑娘别怕。”怀嘉将她揽在怀中,温柔地拍肩抚慰着。 ………… 永安宫内,原本冷清的宫殿随着皇帝的到来而热闹起来,仿佛陛下今日来的本就是这里。 “在做什么呢?” 皇帝一走进殿内,便看见贵妃悠闲自得地倚在榻上,翻着一本游记。 “皇上怎么来了?” 见到皇帝,贵妃并不打算起身行礼,仍旧是懒洋洋地靠着,一双凤眼笑眯眯地盯着他。 “待在凤仪宫总是无趣,哪里比得上这里呢。” 见到贵妃,皇帝的气方才消了一些。他并没有责怪贵妃的无礼,反倒是与她同坐一榻,还试图去拉的娴贵妃那正在翻书的手,却被贵妃轻易躲过了。 “陛下是清闲了,可是臣妾明日该怎么面对皇后娘娘呢?” “娢烟就不想知道,刚刚朕与中宫说了什么吗?” 只见她挑起一个明丽的笑,用她那娇憨的语调开口道, “三郎想说,娢烟却不想听呢。好不容易来一趟永安宫,却是为了与臣妾讲别人的事情。” “不是别人的事情,与你也有关。” “哦,说来听听。”娴贵妃莞尔一笑放下书本,双手搂住皇帝的脖子,挑眉戏言道,“若是不关臣妾的事,三郎可是要受罚的。” “哦?不妨娢烟说说,要怎么罚朕,朕再考虑该怎么说。” 身旁的随侍都纷纷有眼力见的退下,悄悄关上了房门。在已是暮春的三月中,凤仪宫和永安宫都纷纷不约而同的,下了一夜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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