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泥镇,孤悬古燕国长城塞外的辽东郡北方小镇,西临大辽水,东近玄菟郡界。 向北十里长亭之外,道分两条,往东北便是绵延群山及无尽森林,往西北几处高低丘陵交错之后便是辽水平原。 南行五十里可达望平县,此为辽东郡地处最北的县治。 自望平一路再往南行约三百里,便是辽东郡治——襄平。 乌泥镇规模并不大,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小镇子不高的石基土垣围子,南北长达三百余步,长一里许,东西宽仅有百余步,沿着纵穿西面的大辽水走势,呈三纵五横的长条形格局。 (前秦两汉时期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一里约等于现代4158米,即一丈约等于23米,一尺为0231米,一步约14米。) 由于地处草原山林与辽东以南主要城镇的交汇要道,且有西临大辽水的得天独厚地势,小镇的西门小港为辽水之上水运的起始港口,由此一路顺河而下六百余里,即入渤海湾。 因此虽处在塞外,乌泥镇却并无荒凉萧瑟之感,反而阡陌交通、商贾云集,大有中原地区繁华市镇的缩小版模样。 也正因如此,为确保此地商贸及航运,乌泥镇是当下辽东郡府派驻有边军戍守的最北城塞。 每年夏日和岁末是回易旺季,南来北往的客商行旅总会将小镇挤塞的满满当当,镇内车马相接、人头攒动,而西门小港则船桅如林、白帆如云。 千里迢迢自中原甚至江南经由水陆赶来的客商,将来自南方的金珠珍宝、布帛绢绣、茶叶器具等货物尽数售出,再大批采购北地出产的珍禽异兽和兽皮毛草。草原上各部落驱使而来的牛马羊等牲畜,以及皮革肉乳制品,更是不可或缺的回易主项。 这些北地特产运去南方翻手就是至少一半的利润,如再冒些风险运至战乱不休、物资奇缺的中原地区,其利润将十分惊人。 在南边五十里外的望平县城,虽然同样回易兴旺、商贸繁华,食宿环境相比或许更佳,但就是因这数十里距离、塞外远近的差别,加之望平县缺乏水道运输的便利,货物买卖价格便显出了差异。 大宗货物的回易基数庞大,哪怕是丁点价差,一进一出间其利润便颇为可观,这才有不少客商宁愿多吃些辛苦,兴许还要冒些风险,一路向北而行直至乌泥镇。 更不消说,有些人骨子里还具有些蠢蠢欲动的传奇历险之心。出门在外总免不了耳闻目睹些奇闻轶事,千里迢迢的寂寞商旅,若是得以邂逅风情迥异的北地塞外红颜,再演绎些脍炙人口的风花雪月片段,则更是常人一生可望不可求的际遇。 值此深秋时分,北地的冬日来临甚早,说不准何时天公变脸,逢北风乍起之时,就会沸沸扬扬洒下第一场雪。 众商户铺号近日皆忙着打理回易事务,交割盘点钱财物资,商贾们趁着最后成交时机,纷纷各逞三寸不烂之舌讨价还价,希冀将囊中余钱最后采买一笔便可启程南归。 这日午时时分,小镇西门外的港汊与城垣间,忽的起了一阵喧嚣,随之愈演愈烈,阵阵声浪直传入镇里,引得城内正值午歇时饮酒品茗、进食小吃糕点聊以充饥的众人不明所以,纷纷放下手中茶碗酒盏,彼此打听发生何事。 (秦汉时因粮食匮乏,平民普遍一天两餐,称为朝食与夕食,只分早晚两餐。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则已普及一日三餐,午间有昼食。唯皇帝有夜宵作为第四餐,称为暮食。这是大汉朝以餐次分尊卑的封建饮食制度。) 乌泥镇游徼卞协四处闲逛了一上午,肚里的粟米粥如厕两次早已踪影全无,空荡荡的肚子叽咕作响了半晌。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时分,眼见街头巷尾忙乱都消停了些,便瞅个空来至西门附近一家熟识的茶肆外,在遮阳草棚下歇脚。 (游徼,秦末始为官名,汉沿设,秩百石少吏。掌治安徼巡,禁司奸盗、巡查缉捕之事。) 许是茶肆掌柜这些时日进账颇丰,许是有巴结讨好之意,眼见今日游徼上门,于是掌柜的便邀请卞游徼享用一番茶汤糕点。 在这小镇一亩三分地,彼此都颇为相熟,对于镇里吃拿卡要成性的游徼卞协,其名声在外,茶肆惹不起索性破点小财结纳也罢。 “周掌柜竟如此客气,大可不必……” “此话差矣,卞游缴一向劳苦功高,小镇太平多有仰仗,俺这铺子虽寒碜,多少也是一番心意……” 两厢正你推我让,彼此热切却违心地敷衍,这西门外就哗然喧嚣了起来。 游徼职责所在,不得不去,虚与委蛇之际茶点尚未入口,卞协心头便有些火气。 此时再不乔着模样假作客气,先捏了一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桂花糕,一口囫囵而入,却吞噎住了口干舌燥的脖梗,卞协急吼吼捧起茶碗,一仰脖就将茶汤灌了进去。 所幸假意推辞了一番,茶汤已不甚滚烫…… 尖嘴猴腮的吃相,惹得掌柜急忙抽搐着嘴角转开脸去。 顺了顺嗓子觉得意犹未尽,卞协随手又捏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鼓着腮帮子咀嚼着,大咧咧拱手向掌柜打个招呼,胡乱抹了一把唇上短髭沾着的汤水残渣,急急赶赴西门去察看究竟。 乌泥镇只有三门,因孤悬在塞外,为防北方草原部落的控弦之士来如风、去如影,倚仗马快直冲城垣,故不设北门。 面向玄菟郡方向的东门,因近期高句丽虎视眈眈时常越境袭扰,也以草袋装了土石填封,现只留西门和南门于日间正常通行。 西门正对大辽水河畔港湾,此时港内的帆船桨舟已启程南归近半,却依然桅杆林立,穿梭小舟频繁往返舟岸之间,不停忙碌地运人载货,桨声咿呀作响不绝。 几艘靠帮平底大船搭在港口岸边的跳板周围,密集的脚夫苦力们顶着深秋正午依然灼热的日头,正汗流浃背的肩挑背扛各种货物登船。 有数名船工闲来无事,攀爬桅杆之上远眺辽水两岸风光,有按捺不住心臊嘴贱的,有一搭没一搭,与岸边穿红着绿的数名粉妆女子插科打诨。 这一阵子操持最古老而原始生意的女伎们,自然也在商贾云集的回易旺季中赚得荷包满满。 晚间生意好,慵懒起迟迟。 晌午前方用过朝食,一群勾栏女伎莺莺燕燕结伴来河边疏散心情,享受这晚秋暖阳、水岸美景。 多少还怀揣些小心思,且捎带着打个秋风,看看有无相识或对上眼的恩客启程南返之前,再行春风一度,赏女伎们些许额外的进项——冬雪封门之后,可就数着指头熬日子了。 待到此间老少爷们回返南边郡城乡里,不论婚娶与否,因顾及那声名口碑,可就要大大收敛商旅在外无人掣肘的浪荡不羁。 因此大小商贾及船东启程前,抓紧时机再行狂浪一番的也大有人在。 女伎们与甲板上的管事及船工们眉来眼去,南腔北调说笑试探着,大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之意。 宽阔河面上不时拂过一阵凉爽的秋风,水边岸上你来我往,莺声燕语,娇笑嗔骂,热闹而嘈杂。 此时有人立于桅杆上居高望远,打眼瞧见了自北方风尘仆仆而来四人,各自挑着一副货担,料是山中猎户赶着回易季末,前来镇子里售卖些山货。 此地特产山货有各类裘毛皮草和腌熏腊肉之类,向来深受南方客商欢喜。 只见有三人挑着层叠捆扎好的皮草,其中一个少年的担子上还绑着一对鹿角。 末尾一个魁梧壮汉却是前后挑着两个箩筐,筐上铺盖着遮光的粗布,不知里面装着些什么。 随着几人临近西门小港,恰一阵河风拂过,掀起了箩筐上半幅粗布,露出了筐内数个圆乎乎的物事,距离稍远却看不真切。 挑担的大汉尚不知身后的粗布一角被风掀起,兀自有节奏地上下晃悠着走近。 有眼尖的船工盯着大汉肩挑的箩筐瞅了半天,长年甲板上熬晒出的黝黑脸盘上,原本百无聊赖与岸上女伎们调笑的痞赖神色,刷的消失无踪,代之以惊愕和恐慌。 “啊唷!那分明是……是人头!”一声惊呼,那船工惊慌失措间差点一头倒栽下桅杆,手忙脚乱斜着身子抓住了桅绳才未从高处坠下。 身边另一个船工闻声望去,也大惊失色扯着破锣嗓子嚷嚷:“哦呀呀……那汉子挑着的……全是球瓤的首级啊!” 岸边逢场作戏的女伎们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也随之叽歪乱叫起来。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港口与西门间忙碌穿梭的人群顿时乱了套。 胆小怕事的行旅商贾抱头鼠窜,脚夫苦力扔了肩挑背扛的货包四散逃避,多数人下意识就往城门里跑,躲在城里总是更为安全。 却有不少胆大的、好事的、爱看稀奇的,纷纷向那远道而来的四人围了上去瞧热闹。 货担箱包扔得四处都是,窄小的城门仅丈余宽,有人往里挤,而城门内闻声要一探究竟的则往外拥,城门下便你推我攘纠缠着乱作一团。 此时簇拥上去的围观者已靠近看清了箩筐所装之物,再掀开另一个箩筐,更是爆发出一阵大声喧哗。 一时间声浪骤起,引得城门内外左近皆被惊动。 阵阵喧嚣打破了乌泥镇慵闲的秋日午后,搅扰了多少人的困倦懒散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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