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残阳余晖中,各处火头尚未熄灭,呛人的烟雾却愈加浓厚。 高旭默然矗立,双目依旧蒙着一层血色,环视惨遭蹂躏的村落,哀恸的面孔紧绷着,左手拄着一张硬弓,右手死死攥着一把长刀。 刀尖犹在滴血…… 近乎全歼来犯匪兵之后,薛老爷子抹去一把老泪,带着几人四下里巡视,一边抢救伤者,一边搜寻漏网之鱼。 心惊胆战的老弱妇孺们,陆陆续续自隐匿处走出,无一不为眼前惨状而悲忿落泪。 放眼见到四处横七竖八的尸体,其血腥惨烈处直令人望而却步。稍柔弱些的忍不住俯身就吐,强撑着的也面色煞白,转头不去看那惊心场景,焦急而忐忑地四处找寻亲人。 更多的乡亲自高家小院的木屋中心有余悸地走出,若不是高阳与秦铁匠等人拼死守护,这些人险些与木屋一道被付之一炬。 高李氏满面污垢,哽咽着搀扶起血染了半边身子的高进,急匆匆要去裹伤,却被高进摇手止住,举目四顾,高进不禁泪洒前襟。 轰隆声响起,一间草庐木屋被烧垮坍塌下来,在沉沉暮色中扬起漫天火星。 望着墙倒屋倾的狼藉,面色铁青的高阳与秦铁匠匆匆组织起幸存的村民,结伴前去扑灭四处的火苗,尽力挽回些损失。 屯子在突袭之下损失惨重,有的家破,有的人亡。然而这日子,总还要继续下去。 一声尖利的悲鸣刺破了昏沉凝重的暮色烟霭。 翠儿的母亲发疯一般,踉跄着奔向村口,扑在那卧伏着的小小身躯之上,仰面朝天悲恸哀嚎。 本就面色晦暗的众人见之无不凄然落泪,而此时拼力牵扯着贺儿的季春早已泣不成声。 “翠儿!你莫跑远,当心被狼叼了去。” 早前随口对翠儿所言的那句关切之语,未曾想一语成谶,成为扎在季春心中难忍的痛。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他杀了翠儿……”贺儿满脸的鼻涕眼泪,大声哭叫着,向暮色下昏暗的树林扭动挣扎,那正是高句丽头领扶莫逃离的方向。 此刻贺儿的小身子骨所暴发出的蛮力,拉拽着季春趔趄着几欲跌倒。 “让他去!”一声冰冷的呵斥传来。 “嘡啷”,高旭将手中长刀丢在贺儿面前,季春与贺儿都愣怔住,周围的人皆为之侧目。 “虎子!”高李氏正欲上前相劝,却被高进一把拦下。 无意间牵动了伤口,高进吸着凉气摇头道:“莫急,虎儿自有分寸。” “让你去!这把刀给你,你能杀的了谁?”严词厉色顿时震住了失心疯一般的贺儿。 见贺儿依旧梗着脖子不服气,双目怒瞪着自己,高旭蹲下身来放软了声调:“想报仇,要实力也要运气,小小年纪,你急什么?” 伸出手轻抚面前的小脑瓜子,高旭一字一顿道:“贺儿,你记住,实力要练,运气要等!” 贺儿瘪着嘴唇,大颗大颗泪珠滚落,却闷不吭声甩开季春,双手拣起长刀拖曳着,来至一株粗壮大树旁,咬牙发狠抡起刀便砍,尽管双手使劲都尚显吃力,一刀下去也只是留个浅浅的豁口,却一刀紧似一刀,砍得树皮木渣迸飞…… 季春含泪向高旭点头致谢,守在贺儿身边寸步不离。 “俺们是不是也要等?”铁匠来到高旭身边,若有所指问了一句,手上托着一样东西交给高旭。 至于为何交给高旭,铁匠没想那么多,似乎自然而然且顺理成章。 高旭无言接过,是沾着血迹的羊皮卷,上有一道刀口划痕。 展开来看,竟是一张辽东郡边塞要点舆图! 舆图之上,勾勾画画描出了一些大小路径。然而更令高旭震惊的是,舆图上各关要处所注汉字,竟是标准的蝇头小楷!笔划古拙朴浑、虚实相和,其笔墨功力若非十年浸淫而不可得,绝非异族人可以书写。 这定然是一份汉人所绘的舆图! 寻常百姓绝无可能有此等紧要稀罕之物,不要说拥有或制图,恐怕连见都未曾见过。 “捡来的。”见高旭疑惑的目光看过来,秦铁匠双手一摊。 高句丽人又从何得来?这张舆图背后,恐怕并不简单…… 沉思片刻,高旭轻声道:“有些事可以等,有些事,却等不得!” 秦铁匠正欲开口询问,老猎人薛举手持火把,同高进等人一道走了过来。 “俺们屯子今日遭了难,伤损不小,没了十九人……还有绝了户的……哎!”薛老爷子叹口气,抹了抹眼角再说不下去。 “屋子烧毁了八九户,只抢出来些粮食,哪怕彼此匀些过冬,怕也是难捱。”高阳平复下心情,向逐渐聚拢的众人说明当前情状。 “烧了屋子的,都凑到乡亲家里挤挤,无论如何也要熬过这寒冬!”高进此时已褪去半边衣衫,裸着肩头血淋淋一道伤口,任凭高李氏在旁上药包扎。 “天杀的畜牲,老天饶不过这帮贼匪!”高李氏含着泪喃喃地诅咒,想起翠儿便心如刀绞。 “那伙畜牲也没落好,被俺们杀了十一个!只可惜……逃掉两个!”薛老爷子山羊胡子颤抖着恨恨道。 “屯子北面,野猪套子那里,还有三具尸体。”高旭已将羊皮卷收入怀中,想起此事补充道。 “今夜便将遇难的乡亲安葬了吧,早些入土为安,至于那些匪兵……”高进说到此看了看虎子,似乎摸不准他是否有别的打算。 眼前的虎子既熟悉又陌生,高进心里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在萦绕,下意识地等着虎子的想法。 今日高旭以寡敌众浴血鏖战,先后手刃数敌,其杀敌的气势及动作的娴熟,直令所有在场之人刮目相看。 数月前还卧病在榻的半大小子,竟然是老天恩赐的回魂杀神!此时猎户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服的,都不约而同望向这气势炯然异于往日的高家幼虎。 猛虎蛰伏至今,终于是龇牙了。 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高旭郑重道:“砍下匪兵的狗头,祭奠遇难的乡亲!” 随即环视了一圈继续道:“这些狗头还有用,依汉律,斩首杀敌,可立功授爵!” “怎么,虎子你要报官请赏?”薛老爷子神色一动急切问道。 “斩首立功,军策勋,民加爵,这是常例。”秦铁匠双目闪烁,似在解释,又似在为高旭开脱,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靠山屯的过往,回不去了!这天……怕是要变了。”高旭却并不以为意,平静地回望众人复杂的神情。 薛老爷子与高进对视一眼,皆暗生悱恻不已:谁说不是呢? 小山村的太平清静日子,自今日起恐将一去不返了! 秦铁匠今日一改寡言少语的性子,面色忧虑道:“靠山屯遭此重创,已非长久安生之地。” “可是这屯子,难道弃了?”高阳显然忧心忡忡,这许多老弱妇孺,又能躲去哪里?失去了家园,岂不是更加风雨飘摇、无依无靠? “暂时弃不得,明日起,所有人协同分工,围屯树栅!要紧处搭起箭楼,把屯子建成木栅戍堡。”高旭此时的口吻竟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所有人都闻言动容,薛老爷子惊诧道:“围屯树栅?建戍堡?” 高旭颔首道:“此为权宜之策,有明确归宿之前,有备无患,总比束手待毙好得多。” “围着村落树木栅,可要花费老大工夫,且不说这时节已日渐寒冷。”高进沉吟片刻询问,他莫名地确定虎子已经有了成算。 果不其然,高旭胸有成竹指着村落,“除去烧毁的,再拆掉边缘的,围绕中心搭建新屋,既能缩小村落范围,又能集中在一起,更有利于守望相助!” “倒是个办法,今日的惨剧,可不能再来一次!”薛老爷子对此做出了首肯。 “报官请功,钱粮犒赏足以让整个屯子过冬。”高旭这句话,令众人再无疑虑。 ----------------- 靠山屯一战,共计斩首十四级。 首级被摆成一排,列在新起的坟茔之前。 至于兵刃弓箭、衣袍皮甲、皮囊靴子等被尽数收纳集中,计有木制兵长腰牌一,缴获长刀十一,长矛四,强弓六,羽箭百余支,匕首短刃斧头数把,陈旧残破皮甲共七领,靴袍皮袄等若干。 此战所获俱归拢一处,以待日后报官查验。 匪兵尸体择地掩埋,挖的坑不深不浅,既防着被野兽拖走,也备着官府来人勘验。 祭奠过后,众人用铁匠铺炉膛内的炭灰将首级斩断处厚厚抹了,置于箩筐之内,等着送往乌泥镇报官。 薛老爷子作为屯内尊长,以其为首进行调度安排,所有村民伐树、拆屋、搭建、围栅,短短几日忙碌而有序,硬生生将个小山村改造为一个防守严密的戍堡。 猎户们则在劳作之余,施展浑身解数,在戍堡周围的山地林间,煞费苦心设置了许多陷阱。 除了传统的狩猎捕获类陷阱,如陷坑、套索、捕网等,高旭还别出心裁制作了些不常见的机括埋伏,其歹毒狠辣之处令众人望而生畏。 如将一排削尖的木棍绑在弹性弯曲的树干上,被触发后会迅猛反弹扫向双腿,踩中陷阱者双腿上将多出一排指头粗的血窟窿,可以想见将会是何等惨状。 又如在挖好的陷坑里做了些许补充,在坑底插满了儿臂粗尖头朝上的木桩。 类似机关埋伏不一而足,皆因地制宜、伪装精妙。 猎户们看了皆忍不住背脊一阵发凉,这般狠毒的陷阱,完全不是为了捕获猎物,而是意在令来袭者非死即残! 面对众人的讶异,高旭只是淡然一笑:“既然存心来犯,便叫他有来无回。” 全部就绪后,众人一同默记陷阱所在地点,并将叮嘱家人们,在一定范围内,切记只走预留的通道,谨防有人行差踏错。 为防万一,高旭还用木炭在桦树皮上画了一张详图交给薛老爷子。 手捧树皮图纸看了半晌,再四下望望改为戍堡的屯子,薛老爷子不禁伤感地叹息:“老夫一把年纪,竟欲求安于山野而不可得。” “安宁并非理所当然,只是承平日久,被误以为本该如此。”高旭平静道。 “该出山了,去望平。”似乎下定了决心,高旭深吸一口气,远望重山之外。 必要的话,去襄平!高旭心中暗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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