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铿锵，马蹄声急。 四名汉军骑卒拥着当先一骑，刀弓齐备且来势迅猛。 快速接近众人之时，随着一声呼喝手中缰绳猛地一扯，为首的黄骠马于疾驰中勒缰急刹，高大雄壮的战马猛然人立而起，直吓得游徼卞协“噔噔瞪”错步连连后退。 孙康与身后两名门卒立在原地面不改色，抱拳躬身以迎。 高进与高阳从未见过此等阵仗，全副武装的战骑迎面威压的那种强大气势，几欲令人窒息，二人只凭一股血勇强忍着下意识躲闪的冲动，脚下仍禁不住向后挪动了几分。 这种趋吉避害的本能，当真没几人能控得住。 而高旭与秦铁匠却纹丝未动，只屏息绷紧了身子紧盯着来骑。 但见咫尺距离，黄骠马钵大的马蹄腾空飞尥后重重落下，不住喷着响鼻原地打转，止住了巨大的前冲之势，同时踏得地面尘土飞扬。 身后几名骑卒同样急勒战马止步，露了一手驾驭娴熟的骑术。 一阵马蹄嗒嗒急蹬急踹地面之声，街面上坚实的硬土被马蹄犁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沟壑。 为首的汉军骑将生得五大三粗，健壮而敦实，古铜色皮肤满面虬髯，头戴皮质武弁，身披缀铁叶札甲，双肩系披膊护甲，腰悬一把直脊环首长刀，其长宽尺寸都比军中制式战刀大了一号，刀柄环首上系着近二尺长血红刀穗，煞是醒目。 （皮弁，皮制武冠，主要固定军卒武士发髻之用。） 鞍后左弓囊、右箭袋，马鞍前还斜挂着一柄窝瓜大小的八瓣熟铜短锤，这是近身骑战的利器！显然此人是一员孔武有力且擅长近身鏖战的猛将，其威风悍勇之势颇令人侧目。 未等胯下黄骠战马站稳，骑将便向前一撩腿绕过马脖颈离鞍下马，砰然落地之时，身形晃也不晃，如同个桩子般夯在地上。 浑身甲胄随之哗啷作响，骑将豪放不羁地大笑着看向马前众人。 “辽东铁骑，名不虚传！”高旭脱口赞道，随即叉手躬身一礼。 “什长孙康，参见屯将！” “啪”！回应孙康的却是一记清脆的鞭响，屯将手中马鞭一挥，鞭梢不轻不重甩在了什长的肩头。 “汝手下儿郎也该从严整束了，这副松垮样子能战否？汝是兵头，俺是将尾，总还有几分职责在身。过几日检校不成就改了辅兵算球！” 得到军卒报讯，城门下发生的一幕早已了然于胸，这将领的言下之意，便是轻描淡写揭过了此页，警醒呵斥之余，只鞭梢一摆高拿轻放，压根不去搭理游徼卞协此时憋的内伤。 方才的下马威余威犹在，卞协心惊肉跳之际，此时再无胆发难。 卞协虽敢于跟边军什长明刺暗讽，却不敢与这屯将找不自在。 那柄熟铜瓜锤，可是明摆着专治头疼脑热。 乌泥镇驻守着辽东郡边军一屯人马，麾下百人以屯将盖明为首，事关军务、关防大小诸事，皆由屯将一言而决。 就品秩而言，汉军屯长，俸禄秩比二百石，这些百石及以下少吏皆在其官阶之下，虽军地互不统属，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便是如此。 更何况这边军将领执掌着戍边御敌的生杀大权！ 屯将寥寥数语，既将地方佐吏的官司纠葛就此强横压制住，也顺带给麾下透露出不一般的信息。 边军检校？孙康闻言悚然一惊，外人前却不便动问，只恭敬地低头受教。 屯将此时才转向高旭等人，豪迈地笑道：“哈哈哈……不错！难得如此年岁轻轻便有胆有识！俺便是此镇戍边屯长盖明，区区边军屯将，不堪谬赞！真正的辽东铁骑却可胜俺数倍！” 屯将盖明直来直去，并不闲言寒暄，粗犷豪爽的军汉气概扑面而来，此时开门见山问道：“你等便是那擒斩高句丽恶狗之人？” 见几人皆俯首称是，盖明持鞭鄙夷地一指箩筐之内的首级道：“寇边犯境！下场不过如此！狗头确认否？” 孙康立即回道：“属下等已查验无误。” 此时，街面上又气喘吁吁跑来数位长衫佐吏，个个巾斜衣乱、汗出如浆，正是县治派驻乌泥镇的一干有秩、啬夫等少吏。 老远见到屯将等人已然伫立当场，不免有些尴尬，既然撞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赶上前来。 盖明斜睨着有秩、啬夫、游徼等数人，口中不屑道：“怎的此间乡吏行事如此迟缓，哪日若遇敌袭攻城，倒不如收拾细软跑他娘还爽快些！” 卞协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开口冒犯：这不是俺说过的话么？ 此将对我胃口！高旭禁不住多看了盖明一眼。 斯文扫地！辽东郡自公孙太守执掌权柄整治一方以来，武人何其跋扈若此！ 有秩的手指甲抠着自己手心生疼，在心中切齿暗骂。 狠狠瞪了一眼躲在一侧臊眉搭脸的游徼卞协，强作镇定整整衣冠，有秩上前温言陪笑道：“下官阚泽见过屯将，方才事出突然，我等闻听通传便紧赶慢赶，可俺们两条腿，哪里比得了屯将马快？” 屯将盖明仅仅冷哼一声，也未再出言呵斥。 “这个……却不知此事……盖屯将有何吩咐？话说这山民斩首东夷之功，于承平时期，按律当……”阚泽转着心思，却也是打着分一杯羹的盘算。 话未说完，盖明却不耐其烦，一挥马鞭打断道：“今时不同往日，恶狗已撕咬上门，还承平个锤锤！料各位也收到驿报，近日郡北几个村落却无这般好运！折了上百……” 盖明突地顿住，觉得此处不便多言，环视一圈后见无关人等早已避得远远的，遂嘟囔一句道：“多言无益，此事各司其职罢了。” 说罢便随手一指身后一名精干亲卫，“廖三，你与猎户一同前往山中勘验，即刻动身。” 那名亲卫随即顿首应喏。 屯将又以鞭梢指着游徼卞协，“劳烦卞游徼也随同走一遭，免得大头巾们说俺独断跋扈！游徼意下如何？” 既已指明自己随同勘验，卞协又岂能说出半个不字，为了从中分润一二，也只能苦着脸讷讷应承下来。 边上有秩、啬夫等数人见状倒是喜笑颜开，皆俯身拱手致谢。 如此安排也算得当，遮末这份功劳地方上多少可以分润些许，这可算是出乎意料之外。 众人来此途中，皆事先准备了老大一篇腹稿说辞，打算据理力争这平白送上门的功劳犒赏，未曾想这粗蛮武夫倒是办事周到，虽说言辞粗俗无礼，行事却颇有通融之处。 盖明此时又点了一名亲卫，“方才已派流星快马飞传简报，此刻你速去望平县治，详细禀报此间事宜。” 那亲卫应喏后立即调转马头，策马扬鞭飞奔而去。 （流星马：快马如流星，用以传递紧急军情。亦借指探听消息、传递军情联络的人员。） 低头思忖片刻，屯将盖明对着孙康说道：“孙什长暂领某两名亲卫，护送几位猎户一同前往望平县，想必……自有人会亲自召见面询。后续事宜，且看郡府如何安排，孙什长奉命便是。” 盖明提及郡府二字时加重了语气，同时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孙康。 “喏！”什长孙康神色自若接令，内心却惊疑不定——难道望平那里，已有动向不成？ 牵一发而动全身！辽东襄平，终于要开始了吗？ （汉时乡置有秩、三老、游徼。有秩，郡所署，秩百石，掌一乡人；其乡小者，县置啬夫一人。皆主知民善恶，为役先后，知民贫富，为赋多少，平其差品。三老，掌教化，凡有孝子贤孙，贞女烈妇，让财救患，及学士为法式者，皆匾表其门，以兴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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