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带着哭腔道:“曾寨主,沅甫师爷,我们有话好商量,二位先听我解释。” 二喜鼻子‘哼’的一声:“想压我价就明说!说不定我还真就认了。何苦害我货送上门,你又” 二喜本想对那王掌柜教训一番,却被国荃急转话头:“寨主大人!现与王掌柜谈论过去之事,已毫无意义。我们的货已经许给了别家,再说下去,岂不伤了彼此和气?生意不成仁义在嘛。” 王掌柜急得站起了身:“二位当家的,无论如何,你们也要等我把话说完。就是死,我也要你们知道个究竟!” 国荃已嗅出对方的猫腻:“王掌柜言重!一桩小小的茶叶生意,怎么会和死扯在了一起。” 王掌柜索性破釜沉舟道:“唉!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吧!你们的这批货,已被官府茶官看中,据说,是要贩运到英吉利的。您知道,生意场上免不了上下打点,更何况是茶官?所以,在下就一时利欲熏心……” 二喜打断道:“哦?你是被人拿了脑袋,才来找我反悔的?” 王掌柜冲着二喜连连作揖:“在下该死!在下确实收了茶官的订金,只要你们能将此货给我,我王某依然按八两银一石成交。” 二喜不依不饶地:“你既然拿了官方的订金,就该规规矩矩地交易!欺骗了我不说,还自掘坟墓!实在是可恶!” 此时的王掌柜,只剩说好话的空了,他频频作揖道:“曾寨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王某一时糊涂,想将上下打点的好处摊在您的身上,这才压了您的价。现在,官府限我三天交货,等着上船出洋。倘若我拿不出货,官府和洋人也不好交差,我真是惹上灭九族的大祸啦!” 二喜一声冷笑:“依你这么说,我若不将茶叶卖给你,你自然是没货;你拿了订金交不出货,官府定是要拿你人头,对吧?” 王掌柜不住地擦汗:“是,是这么个顺序。” 二喜梗着脖子道:“这岂能叫顺序!这不明摆着,我是灭你九族的罪魁祸首吗?哎哟哟,我一文钱没赚你,反被你的连环套给套着了脖子。” 王掌柜近乎求饶道:“寨主开恩,寨主开恩!我现在,一家老小的性命,全在您这批货上啊!” 二喜哈哈大笑:“你这军把我将得够狠!拿全家性命、英吉利货船要挟我。” 王掌柜再次作揖道:“在下说得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我天打雷劈!寨主您侠义肝胆,名扬一方,请宽恕我贪婪一时,我给您赔罪了!” 二喜道:“造成眼下局面是你咎由自取!”他缓了缓道,“也是哈,我这人还真见不得,谁被刀把子架在脖上向我求饶。好吧,看在你全家人性命的份上,我就对你网开一面。” 国荃即刻接道:“是啊,见死不救非好汉。那,我们就将今年的秋茶预订给您吧,只是,还需王掌柜等上几个月。” 王掌柜闻听死得心都有:“二位大爷!二位祖宗!我若能等到秋天,那定是斩立决了!我知道你们的茶还在长沙,你们不能卖给别家啊!” 国荃淡定道:“王掌柜,做生意您可以失信,难道也要我们失信于人?事到如今,您有您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苦衷。我们也收了别家的订金,而且价码也高于您。” “这,唉!我每石再加一两!九两,九两一石。” 国荃不屑道:“王掌柜,长沙那么大,难道就您拿了我们的茶样、让茶官品过吗?” “十两!只要二位能帮我解了围,这笔生意我一文钱不赚!” 国荃摇摇头不觉一个冷笑:“王掌柜财大气粗,不在乎这档小生意,可我们山寨二百号弟兄,总要吃饭。这批货被你压在长沙,光仓储费就耗去不少。这些,也都是真金白银。” 王掌柜没想到这个小师爷如此难对付,他无可奈何道:“事已至此,那你们开个价。” 二喜和国荃对视下眼神,二喜索性来个狠的,想以十二两成交,于是便说:“那我们十二,” 他那个‘两’字尚未出口,国荃当即截住:“寨主!那十二个兄弟来往奔波都是小事,不必再议。王掌柜,这样吧,我们一口价:十五两成交。这完全是看在您保全家人的份上,不然,我们绝不会失信于人和您继续交易。” 王掌柜近乎绝望道:“唉,我无路可走,成交!” 国荃问:“王掌柜可带有现银?倘若不是,那您只能等我们的秋茶。” 王掌柜朝随身伙计看去,伙计忙拿出钱箱:“现银成交!” 国荃回头对猫眼:“拿笔墨过来。” 猫眼拿来笔墨纸砚,国荃接过对王掌柜道:“王掌柜,我想知道,您将我们的茶卖出,使用的茶名是什么?” “这,你们茶的官号,是一品春。” “多谢,今天,我与您立下契约,‘一品春’将是我山寨春茶的官号,百年之后也不须更改,更不能冒名顶替。如果,您还想继续与我们合作。” 王掌柜连说:“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国荃追加道:“还有一事,需要和王掌柜说个明白。以后,我方圆百里,所有茶农不再劳您收购散茶,他们已是我山寨的合伙人。” “明白,我明白,今后,我只对你们一家购货,绝不染指别家。” 国荃说:“那好,以上所谈我都将写入契约,望各自遵守,不要再出现今日的尴尬局面。” 王掌柜靠着椅背,喘着粗气:“如此甚好,我也免去奔波劳累之苦。” 国荃伏案立约,二喜一旁喜不自禁,国荃将写好的契约,一式两份交于二喜和王掌柜手中:“王掌柜,若无异议,请签字画押。” 王掌柜和二喜,同时在契约上签字按了指印,相互抱拳。 二喜道:“王掌柜,我曾某做事讲的是一个义字。以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以后,你我同为一家,共同开拓我们的茶路。” 王掌柜拱手道:“多谢寨主宽宏大量,有您为在下遮天蔽日,王某岂有不豁出老命而为之理。” 二喜大度道:“王掌柜言重!啊,您看,您来得突然,小弟也没什么准备,特地安排下面,略备几杯薄酒为您接风。猫眼,快去,代我好好款待王掌柜。” 王掌柜忙起身:“不不不,在下就不打扰了,哈,来日方长。” 猫眼走上前深施一礼:“王掌柜,既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请随我来。” 王掌柜还想说什么,被猫眼热情地架了去。 国荃望着王掌柜等人走去,顿时像放了气的皮球。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切,自己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二喜回身关上门,冷不防地抱起国荃,按在案上猛捶起来:“你这坏小子!哈哈哈,你这坏小子……” 国荃挣扎着呼叫着:“喂!二喜叔,你这是干吗?” 二喜对国荃一顿好捶,将国荃抱起放在地上,他搂着国荃的腰道:“叔的好侄儿,我的大师爷!你哪学得这么多计谋?把他说得步步退让!今天,我若不好好揍你一顿,我我,我都能高兴疯了!” 二喜说着又要打国荃,国荃急忙跑到案子对面:“叔!有您这么高兴的吗?” 二喜欣喜若狂地,对着自己胸脯捶了几下:“呀呀呀!你说,你这小脑袋瓜怎么想的?啊?我什么时候、把方圆百里的茶农都收编了?看你不温不火咄咄逼人的样子,叔高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说,你怎么想起说这些的?” 国荃更觉刚才像场梦:“我怎么知道,身入其境,也就顺口说了。” 二喜赞叹道:“你脑瓜可真厉害!当你说到,这方圆百里的茶农都是我的人,我当时就想,对呀,我怎么就没你这个心眼?他们早该是我的合伙人。快,快坐下,再和叔好好说说。” “不说了,再说高兴了,您还不得把我打死。” 二喜将脸一沉:“诶?叔是喜欢你,哪里是打你!过来过来,叔也让你打几下,咱俩扯平。” “叔!做大事的人,不能意气用事,要有宠辱不惊的心态。” “你说得对,叔改!叔今后改!你说,我们打算开的茶肆还做下去吗?” 国荃道:“开茶肆这步棋,是针对他先前失约的出路。现在他主动求和,又让出许多利益,我想,也没必要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二喜低头一想:“也是。” 国荃继续道:“叔,眼下当务之急,您真是要去和那些茶农谈判了。先把他们聚在我们麾下,把营盘做稳做实。王掌柜说,洋人都在买我们的茶,不管他是否用的苦肉计,我断定,我们的茶一定是被某大茶商看中的。说不定哪天,这些茶商会顺藤摸瓜,找到我们。待那时,您想不发财都难!” 二喜盯着国荃感慨道:“真没想到,区区几件小事,你竟然把叔给征服了!看来,叔真是不能把你当孩子看了!”二喜咧着嘴刚要发笑,国荃忙躲闪:“哎,叔,您可别再高兴了!” 近午时分,国葆和壮芽正在宿舍伏案写作业,国荃肩搭着马甲从外面走来。他少气无力地将马甲往铺上一丢,回身坐在床沿,低着头沉思着什么。 国葆和壮芽停住笔,国葆回头小心地问道:“九哥,怎么了?” 国荃若无其事地回了句:“没事。”顿了顿又说,“我想回趟家,找大哥说说话。” 国荃的话听似有些弦外之音,国葆朝壮芽望了眼,二人一起走近国荃。壮芽关切道:“国荃哥哥,发生了什么吗?” “是啊,九哥怎么霜打了似的?”国葆盯着国荃的脸道。 国荃一个莫名地笑:“放心吧,我没事。”他又沉思了片刻,慢吞吞地,“九哥可能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国葆敏感而惊讶地:“九哥,你不会和她私下约会了吧?” 国荃疑惑地瞅着国葆:“和谁约会?我一直和二喜叔在一起。” 国葆和壮芽互视下眼神,二人笃定国荃藏有心事,壮芽帮腔道,“国荃哥,能给我俩说说吗?说不定我们还能为你解忧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听到诸葛亮,国荃心绪猛然一转,不由自语道:对哦,我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待我水到渠成,再与大哥见面。当下,务必督促二喜叔和茶农达成合作! 二人听着国荃咕咕哝哝地自语,没等二人再问什么,国荃抓起马甲就往外走。国葆跟了几步:“九哥!你不是要回家吗?那你将我们的功课,带回去给大哥检查吧。” 国荃回过头道:“我决定不回了!我找二喜叔,找周边的茶农谈事去。”国荃话毕,转身朝大门走去。 国葆朝壮芽耸下肩,壮芽盯着国葆眼睛喃喃道:“九哥好奇怪耶。” 国葆闷着头在屋里踱了几步,看着壮芽欲说又罢的:“壮芽,我告诉你个事,你可要保密。” 壮芽神情紧张了起来:“你说。” 其实,国葆内心很纠结,极不情愿地对壮芽说道:“昨晚,我和九哥在铺上撕扯,你知道为什么吗?” 壮芽听得迷茫:“九哥不是说,你晚上做梦还在练武,你打他的?” 国葆一股说不出的委屈:“你还真信?那是我戳住了九哥的软肋!我们才打架的。” “打架?” 国葆反问壮芽道:“你有没有发现,荷香姐姐对九哥有点异样?” 壮芽脱口道:“没,没有啊?” 国葆‘哼’的一声走近书桌旁,双手按着桌案:“我们是来学武的,不是陪九哥来相嫂子的!” 国葆的话令壮芽一头雾水,“嫂子?谁是嫂子?” “你傻子呀?九哥喝醉酒,荷香姐端茶送饭,还还,还要亲自喂九哥。难道你都没看出来?” 壮芽恍悟地身子往后一怔:“是哦。” 国葆愤愤地身子一扭,看着窗外:“昨晚,我一直盯着荷香姐姐呢!她一会一到茅房,拉肚子也不会跑那么勤吧?我发现她,走到我们窗前就勾着头往里看,你想,她看谁呢?” 壮芽就着国葆的话题回忆着:“对哦,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有点怪异。难道,荷香姐姐喜欢上九哥了?” 壮芽一下点着了国葆的‘药捻’,他袖子一挥:“不许这么说!我不允许任何女人喜欢九哥!”国葆眼里噙着委屈的泪水。 壮芽看着国葆要哭的样子惊慌道:“你为什么要管着九哥,不让女人喜欢?” “你没兄长,当然不会知道。”国葆抹着泪说道,“亲兄弟一旦娶了媳妇,再想和他说话,机会都很少。我大哥就是!刚从京城回来,娘就赶紧交代我们,不要打扰嫂子和大哥。我和九哥想大哥想了两年,好不容易等他回来,话都不能多说。你说……” 壮芽生怕说错话刺激到国葆,他思忖着吞吞吐吐道:“可我看,大嫂对我们很好的。” 国葆一脸的不领情:“那是她和大哥说够了,才轮到我们。” 壮芽瞅着国葆,低头嘿嘿一笑:“国葆哥,你是在吃大嫂的醋吧?” “不管!就上次大哥回来,我们找大哥说话几次都不成。九哥当时也很窝火。你知道,我和九哥从小一起读书,一个屋睡觉,一起做错事、一起被罚。形影相随懂吗?我可不想九哥像大哥一样,找他说话还要排队!” 小国葆对九哥的依恋,正如他自己所述。国荃大他五岁,他对国荃的感情有过于所有兄弟。国葆视国荃为靠山、为主心骨;尤其国荃的英雄情结,他视自己九哥如岳飞一样的英雄。心中的靠山、主心骨和偶像,怎可能与人分享?更不要说被别人夺了去。 壮芽得知国葆的情愫,默然低下了头。设身处地想着,自己与国荃和国葆相识,三人更是情投意合。国荃的狭义、足智多谋,令他钦佩。自己家遭受危难,国荃和国葆鼎力相助,他三人如同一个生命体!于是,他感同身受道:“国葆哥,你说得对!我也不能让人把九哥抢去,把我俩冷在一边。” 国葆见壮芽站在自己立场,心存些许欣慰。他走近壮芽拉着其手道:“壮芽,以后,再看到荷香姐找九哥,我们马上挡住!” “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国葆刚要说什么,见荷香端着盆子走进屋来。没等荷香开口,壮芽便立竿见影道:“啊,荷香姐姐,我九哥不在。” 一句‘九哥不在’将荷香臊得满脸通红,荷香忙说:“啊,我正要洗衣服,想顺便把你们的衣服也给洗了。” 国葆强颜欢笑道:“哦,这样啊?荷香姐,我这有件刚换下来的外衣,麻烦姐姐给洗了吧。”随又转向壮芽,“你不也刚换下了衣服,让荷香姐一起洗了呀。” 对对对,等着!壮芽说着,从铺上胡乱拿出件衣服递给荷香。“荷香姐姐,这是刚换下的,其实,也不怎么脏,有劳姐姐了。” 荷香接过装进盆里:“嗨,客气什么。”荷香说着又朝床铺望了眼,国葆忙说,“我九哥没要洗的,九哥衣服都他自己洗。” 荷香被二人弄得好生没趣,自我打着圆场:“哦,是干爹嘱咐我多照顾你们。回头,你们有什么需要洗的,就留给姐姐好了。”荷香说着要走,被国葆叫住,“喂!荷香姐姐,你识字吗?” 荷香又端着盆子走到书桌旁,低头看着二人写的字,羡慕地:“哈,我不识字。” 国葆和壮芽一个不经意地笑,壮芽脱口道:“哇,那太好了!” 荷香惊讶地看着壮芽:“我不识字,你叫得什么好?” 壮芽慌忙改口:“哦,我是说,姐姐不识字,我们以后可以教你嘛!”荷香盯着壮芽的脸疑惑道,“这样啊,那姐姐谢谢你们啦。” 国葆转身拿起自己写的作业递给荷香:“荷香姐,你看这是什么。” 荷香接过左看右看,二人注视着荷香的表情,荷香说:“哈,这字写得挺好,跟画似的,我不知写的什么。” 国葆见荷香果不认字,暗自一笑。荷香追了句:“上面写的什么?谁写的?” 国葆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于是说道:此是九哥写给未婚妻的情书。还说,你瞧,他多不小心,被我们从枕头底下发现了。国葆盯着荷香的反应,特意嘱咐道,千万不要告诉国荃,否则九哥会很尴尬的。 荷香闻听国荃有了未婚妻,心像被电击了一下,手上的字也落在地上。她慌忙捡起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啊,不好意思,你们做功课吧,我洗衣服去。”荷香端着盆慌忙走出了屋。 二人望着荷香的背影捂嘴哑笑,俩人又是击掌又是拥抱,庆贺他们第一回合的告捷! 山门不远处的小河边,十几个弟兄正袒胸露背地在河里打水。兄弟们拎着装满水的木桶,相互泼水嬉戏着。 身材魁梧的大壮冲大伙吆喝道:“喂!别闹了!当心我将你们按在水里喂鳖!”大壮说着抓起两个水桶,“走了走了!”十几个弟兄随大壮龙形排开,拎着水桶,平衡着双臂,朝着山门小跑而去。 几个厨娘在厨房门外择菜、洗菜准备午餐。弟兄们拎着水桶依次朝厨房边的几口大缸走来。大壮边倒水边喊着:“缸满了休息,半个时辰后,随我上山捡鸡蛋!” 有兄弟说:“大壮哥,前天不刚刚捡过?” 大壮洪钟般的声音回道:放山鸡能像你那么老实天天回窝下蛋?几百只鸡,谁知前天是哪只鸡下的蛋?挡不住,我们刚刚走又有鸡憋不住了! 大壮的话引众人哄笑。那兄弟说:“我要是鸡就好了!天天趴在林子里找虫吃,那才叫一个自在!” 大壮来了句:“吃虫自在?你就没想到弟兄们专爱吃鸡?” 那兄弟忙说:“哎哎,大壮哥,嘴下留情哈!我打鸣都没学会,更别说下蛋了!”说着又拎起空桶向山下跑去。大壮望着那兄弟的背影,呵呵笑着,浑小子!想偷懒? 山下小道上,二喜和国荃并行骑着马朝山寨走来。 二喜骑在马上,手指着四周群山介绍道:“这原先几乎一片秃岭,周边灌木杂草丛生,当年,那些土匪就蜗居于此。现被兄弟们改造后,变成了花果山。山腰下的茶树,全是兄弟们垦荒种植的。” 国荃勒着马放眼望去:“叔,这得有好几百亩地吧?” 二喜转脸一笑:“一听,你就是没下过田的人。你顺着丘陵望去,前后左右大小山头,全是我的地盘!一千顷地只多不少。” “哇,这么多?到了采茶季节,二百个兄弟怎么采摘得及?” 二喜胸有成竹道:“兄弟们种地、狩猎、干粗活倒还可以,采茶用不上他们。你瞧,过去这座山便是湘乡、涟源,邵阳。” 国荃随二喜手指望去:“哦,我明白了,您是请山外的边民来采茶?” 二喜说:“每逢采茶季节,这些边民,大人孩子都会到此帮工。自然,我也不会薄了她们。咱们的制茶师也是从安化请来的,我天天供神似地供着。寨上二百张嘴要吃饭,你说,叔挣这几个茶钱容易嘛?” 国荃闻听,一丝不经意地笑挂在嘴角,二喜忙问:“你笑什么,笑你叔满腔热血,落得个发配荒山开垦茶园?” 国荃淡然道:“我笑您大材小用!叔,您真可以去哪个州县、当个地方官,调理民生,造福一方。您能将荒山秃岭变废为宝,能让二百个兄弟服服帖帖随从着,足以彰显您的帅军才能。” 二喜自叹地摇了下头:“你可真会抬举我!叔是生计所逼,不得已啊!” 二人说着走着,远远看到小河边蹲在石头上洗衣的荷香。 荷香洗着衣,脑海却一遍遍过滤着国葆说的话,自己也说不清哪来的无名火,她拿起棒槌照着衣服猛捶了几下,随又将棒槌丢在一边,两眼望着湖水发起愣来。突然一阵马蹄声传来,荷香回头望去,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石头上闷着的衣服被水冲走。她急忙伸手去抓,就着猛劲人却倒在了河里。 “救命啊,救命啊!救……”荷香边挣扎边呼救。 二喜二人闻声催马赶来,国荃跳下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荷香在水里挣扎着起伏了几下,便被急流卷入河心。 二喜牵着马,站岸上跳着脚喊着:“荷香!不用慌!憋住气!闭气!头冒出来再换气!”二喜喊得老练,其实他也不会游水。 国荃鲤鱼似的一步步向荷香游来,他上前拐住荷香脖子照头一掌,荷香不再乱抓。国荃拐着荷香脑袋向回岸游去。 国荃托着荷香身子被二喜拉上了岸,二人立刻施救,二喜拍着荷香的脸:“荷香,荷香!” 国荃托着荷香的头疾呼着:“荷香姑娘,你没事吧?说话!” 被打蒙的荷香慢慢睁开眼,俯身哇哇呕了几口河水,彻底清醒了过来。她望着浑身水湿神情紧张的国荃:“没,我没事……” 国荃揪着心道:“怎么那么不小心?” 荷香喃喃道:“我用皂角闷在石头上的衣服,突然被水冲走,我拉衣服,就,就滑了进去。” 二喜一声长叹:“亏了是夏天!若是冬天,非给冻个半死。还好,没出大事。快,快回去换换衣服吧。” 国荃起身捡回荷香的盆子和衣服,二喜上了马,接过盆子对国荃道:“国荃,你带上荷香,一起走吧。” 国荃扶起荷香,纵身上了马,他将手一伸:“荷香姑娘,上马吧。”荷香拉着国荃的手上了马,两匹马朝山门奋蹄奔去。 荷香坐在马后、将脸轻轻贴在国荃的背上,此刻,她似乎在庆幸自己的落水,头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但那俊俏的脸上却露着无限的甜蜜,小小少女,依偎着心中的白马王子,她希望回山寨的路,长些,再长些。 国藩正在卧室伏案读书,忽闻大门传来叩门声,他匆忙朝大门口走来。 国藩打开门一看,父亲正从一辆马车上卸东西。国藩惊喜道:“爹!是您回来了。” “快,帮着把东西提进去。”曾麟书说。 父子俩一阵忙活,拎着大包二包的东西进了院,国藩边走边冲厨房喊道:“娘!我爹回来了。” 国藩这一喊,家里女眷统统跑了出来。国芝上前接过父亲手上的东西:“爹,您可回来了,我娘一天到门口望您好几次呢!” 春姑和芽妹也跑来拉着曾麟书撒娇:“师父,您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想您啦!”春姑说。 曾麟书牵着两姐妹的手:“来,跟师父回屋,师父给你们带了好吃的回来。”秀娟笑看着几人的背影,乐呵道,“瞧这两个不懂事的姑娘,见了老爷就缠上了,也不问问老爷累不累。” 国藩一行拥着曾麟书进了客房。 曾麟书忙取出带回的礼物,将几盒糕点打开,对春姑和芽妹道:“来,快来尝尝!这是浏阳茴饼,这是荷花酥,都很好吃的。啊,这是蜂蜜糕,一般人可是不多见!我朋友从开封带回的。小孩子吃了润肺又止咳。呵呵,宋朝的时候,开封人就吃这个。” 国芝和春姑、芽妹,各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芽妹边嚼边说:“哇,真的很酥脆!师父,宋朝人是谁?他们怎么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国芝扑哧一笑:“哈,傻丫头!” 曾麟书微微一笑:“哈,宋朝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等你们长大,就知道了。” 国芝拿起一块递给国藩:“大哥尝尝,很好吃的。” 国藩忙说:“哈,你们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那么多呢!爹大老远地带回来,大哥尝尝嘛。” 国藩捏了块蜂蜜糕放在嘴里:“嗯,是很酥脆,好吃!你们慢慢吃,我去请爷爷奶奶过来。”国藩笑着出了客房。 曾麟书又取出个精美的盒子,对春姑和芽妹道:“来,看看这是什么?”曾麟书说着将盒子打开,原来是几朵颜色各异的绒花。 芽妹惊喜道:“啊,绒花?好漂亮!”说着要用手去拿。曾麟书忙说,“你手上有糖,来,师父给你戴上。” 曾麟书将绒花为俩孩子插在头上,国芝一旁叫着:“哇!仙女下凡啦!” 春姑和芽妹高兴地互看,春姑对妹妹道:“走!让娘和师娘看看。” 小姐俩蹦跳着出了门,迎面爷爷和奶奶嬉笑着走来。 春姑乖巧道:“爷爷,奶奶!师父给我们买的绒花,国芝姐姐说,我们像仙女耶!我去让师娘和大嫂看看。” 曾星岗疼爱地看着两个小孙女:“嗯,真是两个小仙女!快去让你嫂子好好夸夸去吧。”小姐妹应着嬉笑着跑去。 曾麟书见二老进来,忙迎了上去:“爹,娘,你们都还好吧?” 奶奶乐呵道:“好,好!怎么走这么久?跟过了一年似的。” 曾麟书回道:“娘,哪有那么久!一个月而已。”曾麟书回头对国芝道,“快把这些,拿去让你嫂子和赵婶她们都尝尝。” 国芝向爷爷奶奶道了声好,便端起糕点出了房。 曾麟书忙给二老倒茶,爷爷接过心疼道:“赶紧坐下歇着,我自己来。” 三人对坐了下来。爷爷挂心地:“竹亭啊,国藩娘告诉我,说你学友添了孙子,怎么去了这么久?你娘天天是念叨的。” 爷爷的说辞是曾麟书出门时和妻子咬好的口,爷爷并不知儿子外出的实情。于是,曾麟书将错就错道:“哈,老学友聚在一起,这个邀、那个请,盛情难却,就轮着到各家小住了几日。” 曾麟书说着起身拿出包茶叶:“爹,还记得那个又瘦又小的李文广吗?” 爷爷身子一怔:“怎么不记得?你们一起读书时,他来到我们家,就住着不想走。” 曾麟书笑道:“这是文广专门送您老的安化黑茶。” 爷爷忙将茶叶捧在手上:“哎哟,这孩子,还惦着我?”爷爷回望着儿子,“二十多年没见了,文广现在还好吧?” “他日子挺好!先前,他也开了家学馆,现在,被知府请去做了师爷。” 爷爷闻听频频点头道:“嗯,这孩子从小就机灵,行,都出息了。” 曾麟书笑道:“爹,人家孙子都有了,您还想着是孩子。他们听说国藩点了翰林,都为您老高兴呢!” 提起国藩,爷爷自是合不拢嘴。他含笑捋着胡须:“嗯,我大孙子也算是给这些师叔们增了光了。”但他很快收住笑脸,话锋一转道,“诶?你不会借学友聚会,专门给人家报喜去的吧?” 爷爷这一问,问得曾麟书五脏翻滚。古传一句话:求人难、吃屎难,借钱比吃屎更难。这话听起来话糙理不糙,谁借钱谁知道!谁不是走投无路,才自撕脸面张口借钱?谁又不找个体面的理由才能向人伸手? 曾麟书含苦一笑,违心道:“爹!戊戌科五进士,整个湖南都知道。大家见面,便主动跟我贺喜,还用儿子与人炫耀?” 曾星岗闻听舒了口气:“嗯,这就好。我说过,任谁也不能拿我孙子的名号去招摇。” 奶奶接着道:“你爹说得对,国藩打落地就是我抱着,他是我第一个孙子,你知道,娘见到后辈人的心情,我把他举得比你都高!” 曾麟书忙说:“那是自然,娘见了头个孙子嘛。” 奶奶无尽的回忆写在脸上,重复着她无数次的老生常谈:“你知我大孙子小时候有多乖!我纺花他坐在身边,我绣花他依在身旁,整天跟我小尾巴似的。说来也怪,这孩子三岁前从没见他哭闹过大人。如今,考了秀才,中了举,又点了翰林,可我,人前人后闭口不谈这个茬。他再怎么出息也就是我孙子。做人是为自己,不是给别人看的。你爷爷活的时候,就是这么持家的。” 曾麟书默默点了点头:“二老的意思儿子明白。” 爷爷接着嘱咐着:“竹亭,你不在家这阵子,我让国荃、国葆和壮芽,去二喜的山寨跟着练练身子。国荃这孩子生性倔强,我让他去锻锻锐气,磨磨他的棱角。你见面后不要责怪他。他们是带着书上的山,答应我不会荒废学业。” “孩儿知道了。” 一轮明月挂上了夜幕,山门的火把和全山寨的灯火与月光辉映。天际遥远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鸟瞰着人间。 此刻,山寨正堂,二喜和兄弟们正围着桌子商讨茶农考察事宜。 二喜巡视着大家的面色:“别,别都听我一人的,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几个兄弟相互对视下眼神,国荃从衣服口袋掏出张图纸,铺在桌案上。 院里,荷香手拿蒲扇,边摇边向正堂走来,她站在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又走到窗前,隔窗看见一伙人对着张图谈论着什么,她莞尔一笑,便又悄悄退了回去。 国葆和壮芽,正伏在灯下专心致志地写作业。国葆突然抬头问壮芽:“壮芽,你想家吗?”“想家?哈,没有。怎么突然问我这个,你想家了?” 国葆忧心忡忡道:“我担心,这么久没回家,家里会来找我们。”壮芽盯着国葆的眼睛,“那你的意思?” 国葆晃了晃脑袋:“哈,找也不回!在家闷在院子里,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在这里,我就像出了笼的狮子!浑身说不出的痛快。”壮芽同感道,“哈!我也有种放虎归山的感觉。”壮芽说着,起身扎起了架势,嘿哈嘿哈地比试起来。 壮芽这一嘿哈不打紧,国葆丢下笔,‘蹭’地跳到壮芽身边,二人对打起来。 二人手脚相交,一招一式正打得激烈,突然,门口传来叫“好”声!二人住手定神一看,见是荷香依偎在门框,正笑着对二人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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