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策听得津津有味，照着常安的手绘图仔细琢磨，虽然这些东西前所未闻，但他领悟力很强，很快初步看懂一点点。 常安讲得仔细，方策一点点认真琢磨领悟， 两人都全神贯注地一听一讲，全然不知帐幔被人轻轻一抬，闪进来一个身影。 李弘悄声靠近，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此时竟蹲在地上，旁边还有个书生装扮的小青年低头在画什么。 “父亲你看，这个区域地势总体西北高、南东低，依次是低山丘陵、岗地、平原。等到了那里，我们再去实地考察，看下断层面跟皱褶度，因地制宜来建造水库堤坝，以后就能缓解洪水泛滥的程度。” “方小姐可真让本王意外，不但精通佛理，竟然连地形水利颇有研究。”李弘声音从背后传来。 父女两人被吓了一跳，方策站起来，将常安护在身后，微微躬身道：“微臣参见王爷。” 常安也赶紧起身福礼，脸色讪讪，暗自后悔太大意，警惕性太低了。 两人谈得太投入，连进来个人都不知道。 也得亏进来是李弘，万一是行凶的歹徒，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爷说笑了，臣女胡乱说的，臣女这就退下，不打扰你们议事，你们聊，你们聊。” 常安说完，急急抽起桌上的手绘图，低下头准备退出去。 对于李弘是敌是友，跟父亲的立场什么的，自己也不了解，所以安全起见，还是跟李弘保持距离为上上策。 李弘袍子一卷，也是随意地端坐在大石头，声音轻飘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方小姐也不必急着走，继续说下去，本王也想听听方小姐的高见。” 高见是谈不上的，常安对李弘的忌讳如避长蛇，只好向自家父亲投去求助的眼神。 方策轻轻颔首，没办法，谁叫李弘的老子是皇帝，只得顺从，而且眼下自家儿子生死未卜，他跟李弘当下有一致的目标，也不怕他知道。 于是在李弘考究的眼光下，常安只得重新蹲在地面画出山川河流的走势，深入浅出地剖析明安县的地貌构造跟应对此次洪水的办法。 一通硬核知识输出，常安讲到口干舌燥。 终于讲完，抬头看了李弘一眼，见他正拿着自己的手绘图研究，索性自己也找了个石头坐下来歇口气喝点水。 李弘最后收起手绘图，问道：“此图标注类型甚是详细，不知方小姐画了多久？” “画图倒是不用多久，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是墨水难干费了时辰。”常安脱口而出道。 李弘将手绘图往怀里一塞，站起身道：“方小姐对地形有了解，本王这次就不追究你乔装私自跟来之罪。不过这个地形图，本王要带回去研究研究。” “好的好的，臣女多谢王爷不追究。”常安连声就应了，她能说不好吗？这都是通知了，又不是问她意见。 而且就算给他了也没事，反正这地图早就在印在她脑子里，随时随地都能画出来，也不怕他没收。 “微臣恭送王爷！王爷慢走”方策赶紧送道，巴不得李弘这座神赶紧走。 “急什么？本王还有未尽之言。”李弘扫视了帐篷内，眸子一转，道：“将士们商讨下，除了赈灾粮物，所有人自备行李骑马前进，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方策看了下常安，这个女儿娇生惯养，又不曾骑马，自己先走又不放心，迟疑未答。 常安见方策犹豫地望向她，大抵猜出父亲的迟疑担心，便转头对方策道：“父亲，骑马就骑马吧，行程也能快些。” “微臣听从王爷安排”方策拱手道。 李弘满意点点头退出帐篷外。 回去的路上，心里仔细一琢磨，对常安的手绘图半信半疑，便对跟在身后的辛武说：“去把测地司找来。” 很快，测地司进了李弘帐篷内，实实磕了个头后，李弘便将桌子上的手绘图推给他，问道：“这是明安县的地形走势图，点点是沙子，箭头是山脉的上升下堑的方向，画这个需要多久？” 测地司认真看了看，又对比了下自己手中的测量图，道：“回王爷，除去这个图纸的真实度，要将地貌剖开跟仔细辨别各地质结构，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而且需要多人勘察检测才能确定。不知道王爷从何处得来这个？卑职还是第一次见，不过上面比例大小，倒是画得很是精确。” “若是你，需要多久能绘制出来？”李弘追问道。 “回王爷。若是卑职一人，还要画得精准，须得十来天。” “十来天？那如果有人能半个时辰，仅凭这个地形图画出来，可能吗？” “回王爷，这个不太可能，除非那个人很熟悉明安县地貌，而且对更方面勘察测量远远高于卑职，即便是司长，也不可能一个时辰内画完，而且比例还能估的如此精准。” 这点自信测地司还是有的，自己学了那么久才当上测地司，像这样的地形图，他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有人半个时辰就画出来，这根本不可能嘛。 不可能？那方常安不就画出来了吗？ 还是这是方常安乱画的？不过那测地司说比例大小挺精确，又不似乱画能达到的水平。 李弘皱眉抽回手绘图，沉声道：“你先退下，这事不许跟别人提起。” 测地司应声退下。 手绘图依旧铺在桌上，李弘眼光停驻。这线条如此流畅，而且不到一个时辰。看来方策这个女儿，深藏不露，绝非池中物。 次日，常安在士兵们吆喝声中醒来，依旧是吃大饼跟稀粥。小兵们很快收好帐篷，整顿下准备出发。 洪广华牵来三匹马，常安熟练地翻身上马的姿势着实让方策吃了很大一惊，这女儿从上次宫宴到昨晚的地貌图，都让他引以为傲跟好奇，若说那是平日里知识的积累还说得过去，这个骑马也会，就很是奇怪的。 常安看到老父亲考究的眼神，知道他的怀疑，便道：“父亲，我上次跟丹曼去马场学了骑马，没想到今日便派上用场。” 方策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原来是有大将军的女儿指导，难怪了，于是了然于心嘱咐道：“你仔细点，跑马速度不要太快，凡事小心慢点。” “放心吧，父亲，女儿能跟上，走吧。”常安道，双脚放置在马镫上，握紧缰绳，轻轻一夹马肚，马儿就随着前面队伍跑了起来。 极目驰骋，风呼啸地扑面而过，感受马儿的速度，有种飞翔的感觉，这是常安来到古代，第二次感受到自由，久违的无拘无束，让她彻底放飞自我，策马奔腾。 时至中午，大队伍才停下来，常安已经跑到很前面去了，等到小兵吆喝吃饭，才看到方策跟洪广华赶到。 两人将马儿系在附近吃草。洪广华脸色钦佩道：“没想到小姐马术了得，老夫都被你甩在后面了。” 常安笑笑答道：“洪伯谬赞了”，然后端了一大碗饭递与方策，自己也端了一碗饭吃了起来。 骑马前进的速度，确实比赶车快了不少，加上晚上休整的时间改为戌时，第二天辰时左右又全速前进，把原本需要5天的路程缩短成三天半。 一众人到达明安县，此时才是中午时分。 所幸一路畅通无阻，临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就连空气，也是一股股的腐臭味道，放眼一片狼藉。 明安县的县令早早知道援军会到，看到李弘等人策马过来，急忙迎接，老泪纵横哭诉一番洪灾惨状，李弘亮明身份后，安抚几句，便组织全部人都去帮忙救援工作。 这些分配工作在来的路上就都安排好的，李弘是负责主持大局跟追踪皇粮下落，方常安跟方策安排寻找灾民跟民成。 连日的暴雨，浸泡地土地十分泥泞。 常安借着士兵的刀，劈了两个木棍子，一个给方策，一个给自己当拐杖还好走些。穿街走巷地叫喊，整整一圈下来，都没发现其他灾民，倒是顺手救了一只黑色的小土狗。 天色暗了几分，方策心里也就冷了几分，担忧的愁云一直紧锁眉头，儿子啊儿子，你到底在哪里啊？ 就在很偏僻的古道深林也找过了，虽然明知道方民成不可能在这里，但还是怀着一分希望，如今看来，该撤退的人都撤退了，而他的儿子跟皇粮的下落，仍不知所踪。 常安也是心急如焚，看着父亲灰暗焦急的神情，知道定是为民成的下落担心。 待回到大本营，常安便寻了人，问到了跟随方民成护送的士兵。 得知方民成是在明安县的隔壁县遭到伏击，而且当时策马追击的时候身边人少，寡不敌众，才坠入悬崖。悬崖下面是急流，人下去，凶多吉少，时隔五天，加上近日暴雨连连，足迹难辨，寻找起来难度重重。 眼看天又要暴雨了，水位又要上涨，此时继续寻找的话，不仅进度不大，而且安全系数低。不如等暴雨过后，去悬崖附近找寻，说不定有所发现。 方常安将得知的消息跟打算同方策说了说，谁知心系儿子的方策再也坐不住了，顾不上天色的转变，穿好蓑衣拿起拐杖就出门。 洪广华跟常安只得跟着，毕竟如同方策所说：“多一个时辰，多一场暴雨，民成就多几分危险，当父亲的，如何放得下？如何等得起？” 被随手解救的小黑土狗也蹦蹦跳跳跟在常安他们身后。 三人步履蹒跚地前后走着，不多时便到达悬崖边上，此时风势很大，一眼望下去，下面水势滔滔，很是湍急。 据目击的士兵所述，方民成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现在三人站在悬崖边上，水流湍急，天色暗淡，实在一点线索跟办法都没有。 “父亲，我们只能沿着水流方向寻找，这悬崖峭壁上，怕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常安提议道。 方策默不作语，拔刀将悬崖边上的一棵宽大的树木砍下，看着它掉下湍急的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走吧，去河流下游找找。”方策出声，三人赶紧下山，沿着河岸疾走。 暴雨已经倾盆而下，河岸更加泥泞不堪，闪电交加，即便有蓑衣，可眼睛还是被大雨淋湿地看不清道路。 天雷阵阵，有些还打入地下，在身边炸开响起。 两旁又是众多树木，引雷导电，此时躲雨方是上策，继续行走，只会徒增危险。 常安大声喊道：“父亲，雨太大了，我们必须先找个位置躲雨，不然这些树木引来雷劈，很危险。” 方策左右四处看了看，有个小山洞，于是三人一狗赶紧躲了进去。 常安看着雷雨阵阵，对方策跟洪广华道：“父亲，我们必须往山洞里头躲雨，这洞口太浅，惊雷也很容易劈中。” 话音刚落，门口一声巨响，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炸的碎石四处迸裂。 方策跟洪广华不再怀疑常安的话，顺从地往山洞里头走了十几步。 小黑狗也被吓了一跳，乖乖地躲在常安脚下不敢乱跑。 外面暴雨阵阵，方策解下腰间的水壶递给常安，示意让她喝水，常安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策问道：“安儿是如何知道这山洞口会引来天雷？” “我之前看故事，说是一个人躲在山洞门口等雨停，被雷电劈死，我便猜想，应该是雨水引来了雷电，所以得出有雷雨的地方，尽量不站在树下或者大石头山洞口躲雨。”常安胡诌道。 其实雷雨天，不能在山洞口，大树下，大石头躲雨，是每个现代人的基本常识，更何况常安是考古的，雷雨天在外躲雨的经验多了，自然不在话下。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雨过天晴，不过天色已经完全暗黑下去。洪广华就着山洞内的枯木头，点了火把，率先走出山洞，继续寻找。 又继续前行了两三里，惊雷又开始响起，眼看着第二波暴雨马上来临，此时应该也是亥时左右。 方策看了跟着自己跑上跑下的女儿一眼，浑身脏兮兮，十分狼狈，心疼地指了指前面一个黑黑的山洞道：“安儿，你找些比较干的木头进去，我跟你洪叔打点鱼来烤，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宿一晚吧。” 常安依言，找了大树下淋雨较少的枝干，抱了十几捆进去，因为不止要烤鱼，还有夜晚烤火。 为了安全起见，常安将火架子搭在洞口边，一来防止树枝燃烧不充分产生有害的气体，二来怕山洞内的岩石受热炸裂或者塌方。 大雨很快又开始密了起来，方策跟洪广华冒雨躲了进来。 常安已经架好了火架子，洪广华赞赏地投给常安一记眼神，麻溜的串好鱼放上架子，开始烤鱼。 简简单单的一餐，但是鱼很多，吃很饱，连小黑狗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小尾巴摇个不停。 伴着雨声，洞内烤火很温暖，三人一狗很快入睡。 夜里又下了几场暴雨，常安醒来的时候，方策跟洪广华已经烤好鱼，装好水，递与她吃。 常安就着雨水洗了脸，吃了烤鱼，也喂了小黑狗吃了烤鱼，自己重新穿上蓑衣芒鞋，出门继续寻找。 一般人在野外，不吃不喝最多能活三天，运气好的，有水喝的情况下，能达到七天的极限。 今天算起来，已经是方民成失踪第六天了，常安心里越来越不安，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几率太渺茫了。 脑子里模拟下从悬崖坠落，掉入湍急的河流，到这边水流已经很平缓了，最有可能是沉下去还是浮上来。 如果浮上来，人是否清醒，是否能抓住岸边的东西，爬上岸边？按理说他当时受伤，那应该有血迹，只是暴雨冲刷，血迹也难寻。 如果他爬上岸，应该也是找山洞躲进去，或者，应该每个山洞也进去查看一番。也存在一种情况，就是方民成受伤过重，体力不济，爬不上岸边，只能顺着河流漂游。 常安将见解说与方策跟洪广华，方策沉思了一会，对方民成的生死下落更加担心忧愁，但还是当机立断，对洪广华说：“你负责一路河岸边查看，我跟安儿一个个搜索山洞，谁先找到了民成，就发个信号弹。无论如何，天黑之前汇合。” 言毕，方策果断带着常安进去搜索下一个山洞，洪广华自己便独身一人前往。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中午时分，方策发现一处山洞门口有两个长长的凹印。点了火把，再往深入，就是长长的血迹，覆面趴睡在地上的，正是失踪的方民成。 看着之前阳光帅气的大哥如今生死未卜，衣裳破烂，常安忍不住泪流满面。 方策踉跄地上前，颤抖着将方民成翻个面，左胸应该是被刺了一刀，伤口已经发脓腐烂，整个人脸色发白，嘴唇都干燥起裂。 看得出应该是方民成受伤后花光余力爬上了岸边，硬撑着爬到了山洞来。 方策掏出信号弹对常安说：“安儿，去外头把这个点燃了。” 常安接过一个拳头粗的木筒，找了个空旷地方点燃，很快，随着几声“咻咻咻”巨响，彩色烟雾飘荡在半空，好一会才散去。 闻讯赶来的不止是洪广华，还有李弘一行人。 洪广华是飞奔着进来了，看到方民成一身的伤痕跟惨白的脸色，蹲下探了探鼻息，松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几个黑色药丸喂入民成口中。 李弘背手走来，当看到乱蓬蓬的三人一狗跟躺在地上的方民成时，皱了皱眉头，叫官兵们弄了个藤架将他抬了出去。 常安吃力地扶起依旧坐在失神的方策，劝慰道：“走吧，父亲。” 回到安置营，随行的军医很快处理好方民成的伤口，只是伤势过重，又是淋雨受寒，延误了救治黄金期，导致方民成依旧高烧昏迷，不省人事。 方策守着方民成寸步不离，常安也在身边陪护，只恨自己不懂医术，没办法救治民成。 虽然前前后后喂了水喂了药，但是方民成依旧嘴唇干燥得不行，人依旧昏迷不醒。 方策内心焦急得如火烧，儿子是找到了，但是这个光景，实在让他担心得不得了。 随行的太医也来了几次，每次都是换好药，嘱咐几句又去帮忙医治其他灾民。 到了第二天的日暮时分，方民成终于苏醒过来，方策悬着的心略安，亲自给民成喂了汤药，自己才敢去隔壁房间休息。 次日，方民成便能进食，只是依旧虚弱不堪，李弘来探望过几次，见他如此光景，料想也问不出什么，只好请走方策，商议赈灾跟追寻皇粮的对策。 一张崭新的绘图平铺在桌上，李弘指着上面的圆圈道：“方相请看，这几处是受灾严重区域，这空旷的，便是地势高点的区域，眼下洪水不断，河床移位，辛武跟测地司去查看了，觉得在此处先安置一部分灾民过去修建房屋，缓解下安置营的压力。” 方策粗略看了看，想起常安之前说的要实地勘察地质才能下结论。 “王爷，如今暴雨不断，很多地形早就被暴雨冲垮变形，小女对地质有点研究，不如让微臣带她去实地看看，再回来禀报王爷如何？”事关民生大事，方策不敢大意，还是觉得常安说的，实地考察因地制宜最为稳妥。 李弘闻言将地图一卷，塞进怀里道：“既然如此，本王同你们一块去，辛武，叫测地司也跟上。” 其实对于常安之前对明安县的地质言论，李弘还是半信半疑，最妥当的办法，自己也跟着去。 而之所以要带着测地司一起去，是因为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办，心里才放心。 方策回房跟常安简单说明，常安二话没说，拿起门边的拐杖便跟着李弘的队伍出门。 一众人策马奔腾，很快到达了一处地势相对高点的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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