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武将知县推回主位，自己则坐在侧边，说道：“还是大人审讯为好，本官在一旁倾听即可。” 有了比自己官大几级的官员在旁听审，知县办事效率高了很多，他挺直腰板，双目炯炯有神，雷厉风行地将山贼审问，每一个问题都掷地有声，不容山贼有丝毫的犹豫和狡辩。 山贼们起初还妄图抵赖，但在知县威严的目光和犀利的言辞下，渐渐败下阵来，不得不一五一十地交代罪行。最终，所有的罪行都被一一记录在案，全部收押，只待秋后问斩。 又将堂下四个女人重新编入本县户籍，知县和颜悦色地说道：“诸位莫要担心，本县定会帮你们安顿妥当。” 他目光扫过四个女人，满是关切。承诺帮她们安顿在附近的作坊帮忙，不至于了沦为流民。 山贼案子算是审得还可以，不偏不倚，只是被山贼杀害的人，已经见不到恶人被惩治的那一天。那冤屈的灵魂或许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息，但正义终究是得到了伸张。 退了堂，堂外的百姓们纷纷散去，各自忙碌起来。 知县脸上带着笑容，热情地邀请辛武前往后院，并吩咐手下准备上好的茶水和饭菜来款待这位贵客。 然而，辛武不愿停留，他微微抱拳，说道：“多谢知县大人美意，只是本官还有其他公务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说完，很快便离去。 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方民成定好客栈，又回去将马车修理好带回客栈，他忙前忙后，汗水湿透了衣衫。到了下午才忙完回来，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常安可谓是倒霉至极，本应再过几日她受伤的脚踝就能恢复正常，可以下地行走了，但今日却遭到山贼驱赶，被迫走了几里路，导致原本快要痊愈的脚踝此刻变得又红又肿，疼痛难忍，就连手掌心也受了伤。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病恹恹的，心中更是烦躁不安。 今日大家都格外忙碌，自中午堂审结束到现在，常安都没有看到其他任何人。初来乍到就逢山贼遭遇，让常安对这个孝中县产生了一些抗拒抵触的情绪，只是使命在身，无可奈何。 秋天的季节还是很适合睡觉的，这个小镇并不繁华，推开窗户，也未见行人几许，对面大树枝繁叶茂，偶尔有飞鸟停歇。 常安慵懒地趴在窗户边，双手叠放支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看着外景，昏昏沉沉地瞌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耳边似有轻微的哭泣声，她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早上那个勇敢站出来的十七八岁的女孩正在桌前垂泪，身边还坐着小雯。 常安挣扎着撑起身子，将身后披着的衣服褪了去，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小雯赶过来搀扶，边走边道：“小姐醒了，奴婢看小姐睡得沉，不忍心叫醒小姐，就披上了外衫，没想到还是吵到了小姐。”说话间，小雯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自责和担忧。 常安矮身坐下椅子，瞧着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女生，心想，莫非是李弘他们案子处理得不妥，亦或是这些女子未被妥善安置，无人告知她结果，没人同她说结果，她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如今女子却到这里哭，又算怎么一回事？ 那哭泣的女生，拿着手帕又擦了擦眼泪，略显粗糙的双手紧紧攥住常安的衣袖，声音颤抖且带着哀求道：“小姐，你是好心的菩萨，再发发慈心，帮帮奴家吧。” 没头没尾的话，常安皱着眉，满心疑惑地问道：“这又怎么了？案子审得怎么样？” 那女生停住哭泣，缓缓说道：“那帮山贼，县令大人已然将他们捉拿归案，秋后便要问斩。奴家几个落难女子，早先户籍都被山贼销毁去，县官大人令人重新编排了户籍，奴家如今叫陈欢禾，被安排在作坊帮忙。” 常安微微颔首，这不挺好吗？山贼判了刑，女人重新有了身份跟工作，也算是解决了问题。 小雯从外间提了壶热水进来，倒了杯茶递与常安。 常安吹了吹，浅抿一口道：“那这样的安排不好吗？你有什么不满意？” 陈欢禾泪如泉涌，起身跪拜在地上不肯起来，对着常安哀求道：“求小姐收留奴家，奴家不想留在作坊帮忙，求小姐，就让奴家留在身边伺候小姐好不好？奴家定当尽心尽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 常安面露难色，沉吟片刻道：“此事我还需斟酌一二，你先起来吧。” 陈欢禾依旧跪地不起，哭声愈发悲切。 常安向来自己不喜欢别人跪拜，便叫小雯扶起来。 留与不留，又是一个大问题。 小雯也有些为难地看着常安，只见她没有立刻回答欢禾，握着水杯的指尖轻扣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原本救人于水火中，是一桩功德无量的好事，但是陈欢禾的要求，常安也不太想插手。 一来，若是县令没有安排妥当，让她们无家可归，无事可做，常安收留她，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县令有安排，工作生活得来不易，挑三拣四，不想受累，可见人品不行，常安便不愿搭理。 二来，他们毕竟是出来暗访，人越少越不招人注意，出行也能更方便。自己若是一时可怜他人，拖了李弘后腿，难保他会生气。 陈欢禾见常安不言语，知道常安不太愿意收留自己。复哭哭啼啼道：“小姐，不是奴家嫌弃作坊苦活，只是奴家在此县遭山贼欺辱，若是继续留在此地，每每想到伤心之处，痛苦万分。奴家知道小姐公子们只是停留数日，求小姐好人做到底，带奴家一起走吧。” 原来是不想留在这伤心地，倒也情有可原，看来自己误会她了。 常安暗暗想着，只是自己身边有小雯伺候就够了。 或者看看哥哥或者李弘他们需不需要一个丫鬟洗衣打扫，也是可以的。 常安有点为自己误会陈欢禾感到抱歉，语气柔缓道：“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此处，那我问问公子他们需不需要丫鬟，你也看到了，我习惯了有小雯一人就足够了，今晚我帮你问问看，你先回去吧。” 眼泪劝说，求之有效，陈欢禾见常安松了口，感激涕零，激动地回去等待。 待她走后，小雯轻声道：“小姐，早知道她是要你收留，我就不放他进来见你了。你就是心软，虽然这些女子遭遇可怜，但来历不明，我们这样贸然收留她，王爷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常安无言地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也是觉得唐突了。 望着窗外，黄昏已经到来了， 估摸哥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跟他们商量商量，如果合适就带着，不合适，就再寻机安顿好，虽然来历不明，终归是柔弱的女子，能帮则帮。 又过了一会，小雯搬来浴盆，帮着常安梳洗，现在手脚俱伤，事事离不开人。 再晚些时分，外出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常安一拐一拐地跑出去迎接，他们看上去都有疲惫之色，衣服也沾了灰，只有眼睛，依旧神采奕奕。 大家默契地分成两桌，方民成的手袖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常安有些心疼地招呼哥哥，扶着他坐了下来，方民成从背后拿出一根削得光滑的竹子递给常安道：“这个给你，方便你走路用。” 竹子长一米二三左右，竹尖被齐整砍断，断口削成钝圆，可见是废了一些功夫。 简简单单的礼物，并不昂贵，方民成时刻惦记自己的拐脚，这让常安很是受用。 感动地接过竹子，顺势在地上跺了跺，常安笑着道：“哥哥看我，有没有几分当丐帮帮主的气势？” 此言一出，李弘也忍俊不禁地笑了，方民成摇摇头，宠溺道：“真是个傻丫头。” 店家上了菜，几人秉着“食不言”原则，默默吃完。 撂下筷子，常安摸了摸鼻子，才开口说道：“刚才不久，那个被救出的女人来找我，说想跟我们一起走，她不愿意留在这里，怕勾起伤心往事。倒是是个弱女子，还是很可怜的。而且，她也可以伺候你们起居，洗衣服什么的，女孩子做这些，终归细致些。” 随行人的去留，自有李弘定夺，方民成做不了主，更无法左右李弘的决定。 李弘慢条斯理咽下最后一口饭，轻声道：“弱女子？一个女孩子从山贼窟里逃出来，神色淡定，谈吐不惊，不像弱小之辈，再者，又不是让她回山洞生活，她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里面很复杂，有些人是会这样的，对特定的地点会有某些情结在里面，只有离开这个地方，她才能活下去。”常安解释道。 听李弘的意思，并不同意这件事。 方民成赶紧打圆场道：“安儿，听公子的话，不要给公子增加麻烦。” 还是方民成明事理，李弘默默地想，眼光淡淡扫了周围一圈，发现方常安咬唇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神有乞求之意。 常安有点不甘心，轻启朱唇道：“公子，真的不行吗？我们若是真的带离她离开这里，也算做一件好事，那姑娘我瞧着是个好的，若是过些日子，觉得不妥当，我们到了别处，便将她安顿好，可以吗？” 虽然李弘还是不喜人多，但听着常安的口吻，少女的好心肠让他有所触动，不忍让她失望。 李弘眼底微微潋滟，表面依旧风云无波道：“你想留着便留着吧，不过她的安危须得她自己负责。提醒你一句，来路不明，勿要轻信。” 毫无转机的事情居然被答应，常安喜逐颜开，浅浅的酒窝甜甜地笑着，睫毛弯弯，带着水雾的眼睛一闪一闪，好看极了。 李弘有点失神地看着她，这相貌说不上倾国倾城，但就很顺眼，笑起来很好看，心里的某一处被什么触动到，莫名地跟着雀跃起来。 这样的结果始料未及，方民成不知李弘为何改口答应，但看着妹妹的笑容，也没细想太多，此事算是谈拢了。 饭后余谈很快结束，今日大家都奔波一番，已然有些倦怠，都各自回房歇着。 常安试了试那个竹杖，还真挺好用，上楼梯省力很多，也不用处处人搀扶，只是右手还伤着，剩下左手右脚是好的，半残不残，样子倒是很滑稽。 第二天一早，男人们又出门打探消息去了，常安懒散地躺在床上，现在好好休息，能不折腾才好得快，小雯忙进忙出，又是给常安热敷，给掌心上药，昨天常安捏得太狠了，现在整个手掌也是乌青红肿，看着就生疼。 小雯轻轻包上纱布，还是不放心道，“小姐，奴婢还是到附近抓点药材，小姐伤口这么深，昨儿还没见肿，今儿肿得跟出锅的烙饼没差，怕是严重了点。” 常安被逗笑了，这小丫头片子，说话三句不离食物，上次崴了脚踝，她说“肿得跟猪蹄一样”，现在又说自己的掌心跟出锅的烙饼没差，这比喻，绝了。 倒了杯水放置在椅子上，方便常安随时取饮，小雯才放心地出门抓药。 天气很好，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也不觉得闷热，不知方民成他们有没有查到什么，眼看这都出来十几天了，还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心里盘算着这脚还要多少天才能好，门外响起几声敲响，陈欢禾在门外喊道：“小姐，小姐在吗？” 常安将被子往里推了推，左手撑坐起来，用靠枕垫在背后，高声应道：“门没锁，你自己进来吧。” 门被推开，陈欢禾踏进门来，今日的陈欢禾将自己收拾地很干净，换上整洁的衣物，头发也一丝不苟地梳好造型，模样还算清丽。 一进门，陈欢禾便直对常安而来，微微屈身行礼道：“奴家见过小姐，小姐今日身体好些了吗？” 倒是识大体，没有开门见山就问决定，而是先关心常安身体。 就冲这点，常安心里有点满意，伸手拿起椅子上的水杯，指着椅子道：“坐吧，我只是手脚受点伤，将养几日便好。” 陈欢禾并没坐下，而是双手交握在一起，神情有点紧张，小心询问道：“那小姐帮奴家问了吗？公子怎么说？” 常安点点头，自信地说道：“本小姐出马，自然不会让你白等。既然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那就跟我们一起走，到了别处，若你想离开，也是可以的。你的月例，每个月三十文。” 本来抱着不大希望的陈欢禾，听常安说可以带她走，每个月还有三十文月例钱，激动得无以复加，跪下来叩首道：“奴婢陈欢禾，叩谢小姐大恩。” 常安“哎哎哎”地叫她起身，说道：“不用总是跪跪拜拜的。公子那边也不缺人，你就跟着我吧，等会问问小雯要做什么，帮忙公子他们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就行。” 陈欢禾高兴地起身，说道：“小姐放心，奴婢不敢偷懒，小雯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 如此也好，小雯也能轻松很多，不然那么多人的衣服，老是小雯一人清洗晾干，也是挺累的一件事。 眼下小雯不在，倒也没什么事可做。 常安指了指椅子说：“坐吧，等小雯来了，你做个自我介绍，也好日后相处，说起来，小雯还没及笄，你可别把她喊老了。” 陈欢禾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双手规矩地搭放在膝盖上，应道：“是，小姐，奴婢今年十六岁了，年头家里遭了变故，母亲变卖了家当，想去投奔舅舅，没想到途中遇到了这帮恶贼，母亲在保护奴婢的时候，被他们一刀杀害了，奴婢现在闭上眼睛，还能想到母亲当时惨死的画面。” 看着嚎啕大哭的陈欢禾，常安越发觉得她的遭遇可怜，特别像这样人间疾苦，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都足以令人潸然泪下。 古代不比现代，没有方便擦泪的纸巾，常安焦急地找了一圈，愣是找不到可以给她擦泪的东西，手足无措地伸手，试图安慰她，一遍又一遍地说道：“哎，逝者已矣，生者坚强，你别哭了。别哭了。” 许是陈欢禾哭得过悲切，声音断断续续，把隔壁的李弘也吸引过来，他听闻断续悲戚的哭声，仔细辨别，确定是从常安房内传出，心中担忧，便走过来看看。 门没锁，李弘不请自入，目光迅速扫了一眼屋内，见着常安安然无恙坐在床上，便准备转身退出去。 常安眼尖地看到他，以为他有什么事，便出声拦住他道：“公子，怎么进来了又退出去？” 主人来了，做奴婢的自然不敢再坐着，陈欢禾低着头起身，膝盖微微弯了弯，夹着哭腔恭声道：“奴婢陈欢禾见过公子。” 李弘收回脚步，打开折扇扇了扇，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应过了。 陈欢禾识趣地说道：“小姐，若无其他事，那奴婢先退下了。” 常安也学着李弘的样子应了一声“嗯”，自我感觉小姐范儿十足。 待陈欢禾关上门，常安屈起膝盖，双手抱膝，头侧着耷拉着膝盖，完全不把李弘当外人，神情很自然地说道：“你别把欢禾吓着了，早知道你没出去，我就过去找你下棋解闷了。” 很随意的话，没有称呼，没有尊卑，跟朋友聊天一样自然。 李弘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错，没有条条框框约束，沟通也方便。 只是常安有一点错了，李弘只是对她例外，不是对所有人例外，自然不必给陈欢禾好脸色。 想的期间，李弘走过去坐在床边，若无其事摇着扇子道：“本王再怎么说也是个王爷，难不成还要对一个下人曲意逢迎？” 常安一愣，而后巧笑嫣然说：“是是是，王爷教训得是，小的说错话，该打该打。” 看着她没心没肺、嬉皮笑脸的样子，李弘也不跟她嘴贫，用扇子挑开她的裤脚，看了一眼她的脚踝，问道：“可还疼吗？卢伟去配药了，还差一味，晚上应该就能配好了。” 常安满不在乎地将腿将里缩缩，顺手扯过被子盖住，小女儿姿态地娇嗔道：“不必麻烦，小雯去抓药了，我现在每天热水泡脚，血液流通，很快就好的。” 只见她那灵动的双眸透着几分俏皮， 大大咧咧的模样，哪里有千金小姐半分的样子。 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样的常安，李弘却觉得很率真可爱，只见他坐直了身子，还是关心道：“这会疼就长点记性，卢伟的药总比外面的管用，还是你不想快点好起来，出去外面溜达溜达？” “想！怎么不想？哪有人喜欢疼痛啊，只是这个县给我感觉不太好，呆在客栈也好，省得惹麻烦。”常安微微嘟起嘴，神情中带着一丝忧虑。 想起不知道这次要在此地逗留多久，常安不由得心中烦闷。便往前靠近李弘些，刻意压低声音道：“还是没有查到什么吗？你说，会不会我们的方向有错？” 此事本是机密，但常安跟着方民成，想必是知晓内情的。 如今她问起，自己反而有点心虚，不过细细想来，出来已然十余天了，派去的人仍然没有消息，自己暗访这么久，也一无所获。 想到此处，有点惭愧，李弘微微摇头，吐出一个字：“无。”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常安咬了咬嘴唇，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我们得换个思路，重新梳理一下线索。” 李弘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不过谈何容易啊。” 两人便陷入沉默之中，查不到消息，就没法交差，荣圣帝还在等待，这样漫无目的的遍地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常安知道在这古代，女人涉政是大忌，只是现在哥哥方民成卷在其中，若是不能圆满交差，怕是以后仕途坎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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