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是,”福全连忙点头,“大人看上她,那是她的福分!”
两人说着,便到了外间,看到赤王府的管家正在下面候着,白风麟止住了话头,满脸含笑地迎了上去,拉着手寒暄了几句,看座上茶,叙了好一番话,竟是亲自引着去办理了丹书身契。
赤王府的管家看对方如此热情,心下不免诧异,然而听到他十句话八句不离朱颜郡主,毕竟也是人情练达,顿时明白了几分,话语也变得谨慎起来——白王长子、叶城总督身份尊贵,年貌也相当,他对郡主有意,自然是好事,可不知道赤王的意下如何,自己一个下属又怎能轻易表态?
有总督亲自陪着,原本需要半个月才能办好的丹书身契变成了立等可取,等管家拿到了奴隶的身契,白风麟便要福全下去准备车马,准备亲自送他们回赤王府上。管家受宠若惊地推辞了几次推不掉,心知总督是有意亲近,便不再反对。
然而,不等白风麟起身出门,福全从门外回来,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禀告了几句什么,叶城总督的脸色便顿时变了一变,脱口:“什么?”
福全看了看管家,有点为难。赤王府管家也是聪明见机的人,看在眼里,知道是外人在场有所不便,立刻起身告辞。
“临时有事,分身乏术,还请见谅。替在下问候郡主,”白风麟也不多留,只是吩咐手下人送上了一对羊脂玉盒,“些微薄礼,还请郡主笑纳——等来日有空,必当登门拜访。”
管家深深行礼:“恭候总督大驾。”
等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赤王府的管家,白风麟屏退了左右,脸上的笑容凝结了,变得说不出的烦躁:“怎么回事?雪莺居然又跑了?”
福全不敢看总督的脸色,低声道:“是。”
白风麟气得脸色煞白:“又是和皇太子一起?”
“是。”心腹侍从不敢抬头,低声道,“大人莫急,帝都那边的缇骑已经出动了,沿着湖底御道一路搜索过来,明日便会抵达叶城。”
“怎么搞的,又来这一出!”白风麟刷地站了起来,气得摔了手边的茶盏,“上次这两个家伙跑出帝都偷偷到叶城玩,就搅得全城上下天翻地覆——费了多大工夫才抓回去,现在没过两天又跑出来?还有完没完了!”
“……”福全不敢说话,噤若寒蝉。
“雪莺这丫头,以前文文静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并不是这么乱来的人啊……一定是被时雨那小子带坏了!”白风麟咬着牙,“还没大婚就带着雪莺三番两次地出宫,当是好玩的吗?皇室的脸都要被丢光了!真不愧是青妃的儿子。”
“总督大人……”福全变了脸色。
白风麟知道自己失言,便立刻停住了嘴,沉默了片刻,道:“立刻派人守住叶城各处入口,特别是伽蓝帝都方向的湖底御道,严密盘查过往行人,一旦发现雪莺和皇太子,立刻一边跟住,一边秘密报告给我!”
“是!”福全领命。
“我立刻修书一封,快马加急送去给父王!”白风麟用折扇敲打着栏杆,咬牙,“无法无天了!得让父王把雪莺这丫头领回白王府里去才行——直到明年册妃大典之前,都不要再放她去帝都了!”
“是。”福全战战兢兢地点头。
白风麟匆匆写完了信。他一向为人精明干练,老于世故,虽心中烦躁愤怒,落笔却是谦卑温文,没有丝毫火气——是,无论雪莺再怎样胡闹,她也是白王嫡出的女儿、将来的太子妃,他身为庶子,又怎可得罪?
他压着火气写完信,从头仔细看了一遍,又在末尾添了一笔,将自己想和赤之一族联姻的意图略说了一下,便将信封好,交给了心腹侍从。然而越想越是气闷烦乱,拂袖而起,吩咐:“备轿!出去散心!”
福全跟了他多年,知道总督大人心情一不好便要去老地方消遣,立刻道:“小的立刻通知星海云庭那边,让华洛夫人准备清净的雅座等着大人!”
“让她亲自去挑几个懂事的来!”白风麟有些烦躁地道,“上次那些雏儿,扎手扎脚的,真是生生败了兴致。”
“是!”福全答应着,迟疑了一下,道,“不过,大人……明天就是两市的春季第一场拍卖了,您不是还要去主持大局么?”
“知道,”白风麟抬起手指捏了捏眉心,“和华洛夫人说,我今晚不留宿了。上次拍卖被复国军搅了局,这回可不能再出岔子。”
“是。”福全点了点头,想起了什么,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星海云庭那边在预展的时候看上了几个新来的小鲛人,都是绝色——华洛夫人明天想去买回来,又怕看中的人太多,被哄抬了价格……”
“知道了知道了……那女人,真是精明得很。”白风麟不耐烦地挥手,“她看上了哪几个,写下名字来给我——我明天让商会的人把那几个奴隶先行扣下,不上台公开拍卖就是了!”
“是。”
当叶城总督在前厅和来客应酬揖让、斡旋结交时,血腥味弥漫了总督府深处那个神秘的院子。伴随着铁镣拖地的刺耳响声,一个接着一个,一行血肉模糊的鲛人被拖了进来,放在了那个神秘深院的地上。
“前日在港口上一共抓了五个复国军,按照总督的吩咐,都给您送过来了。”狱卒不敢和帘子后的人多说一句话,“属下告退。”
庭院静悄悄的,再无一个人。那些重伤的鲛人已经失去了知觉,无声无息地躺着,只有血不停渗出,染红了地面。
片刻,帘子无风自动,向上卷起。
帘后的人出现在了庭院里,看着地上那些奄奄一息的复国军战士,眼里掠过一丝冷意,抬起手指,微微一点。只听“刷”的一声,仿佛被看不到的手托起,地上一个昏迷的鲛人忽然凌空而起,平移到了他的面前。
时影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个鲛人全身骨骼尽碎,已经接近死亡,除非再替他提回生之气息,否则丝毫问不出什么来——而替这样一个鲛人耗费大力气回魂,自然是不值得的事情。
他手指一挥,便将那人扔回了外面庭院,随即又取了一人过来。
那个鲛人情况略好一点,还在微微地呼吸,脸色苍白如纸,舌头被咬断了,一只手也齐肩而断,似乎全身的血都已经流尽。时影抬起右手,五指虚拢,掌心忽然出现了一个淡紫色的符咒,刷地扣住那个鲛人的头顶,低声道:“醒来!”
奇迹般地,那个垂死的复国军战士真的在他手里苏醒过来。
“叫什么名字?”时影淡淡开口,直接读取他的内心。
“清……清川。”紫色的光透入颅脑,那个鲛人虚弱地动了动,眼神是散乱的,似乎有一种魔力控制了他的思维——在残酷的拷问里都不曾开口的战士,虽然已经咬断了舌头,竟然在九嶷山大神官的手里有问必答。
时影面无表情,继续问:“你在复国军里的职位?”
“……”这一刻,那个鲛人停顿了一下,直到时影五指微微收拢,才战栗了一下,给出了回答,“镜湖大营,第……第三队,副队长……”
只是个副队长?时影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你们的首领是谁?”
“是……是止大人。”那个鲛人战士在他的手里微微挣扎,最终还是说出了他想知道的答案,“执掌镜湖大营……的左权使。止渊大人。”
止渊?就是那个复国军领袖的名字?
时影微微点头:“他之前去过西荒吗?”
“是……是的。”那个鲛人战士点头,“止渊大人……他……曾经在西荒居住过……”
时影一震,眼神里掠过一丝光亮:“他最近去过苏萨哈鲁吗?”
“去……去过。”那个鲛人战士微弱地喃喃,“刚刚……刚刚去过……”
看来就是这个人了?大神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微微聚拢:“那此刻,他在叶城吗?”
“他……”那个鲛人战士被他操控着,有问必答,“在叶城。”
时影心里猛然一震,眼神都亮了亮,继续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他在叶城哪里?”
“在……”那个鲛人战士张开口,想说什么,然而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忽地变了,恍惚的脸色瞬间苍白,如同骤然从噩梦里惊醒一样,大喊了一声,竟然将头猛地一昂,挣脱了时影控制着他的那只右手!
只听一声细微的响,如同风从窗户缝隙穿入,有微弱的白光一闪而过。那个战士忽然发出了一声惨呼,重重坠落地面,再也不动——鲜血从他的心口如同喷泉一样冒出来,夺去了他的生命。
“谁?”时影瞬间变了脸色,看过去。
庭院里的垂丝海棠下,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有着和鲛人战士同样的水蓝色长发和湛碧色眸子,身形修长,面容柔美,长眉凤目,一瞬间竟令身后的花树都相形失色,手里握着一把奇异的剑,剑光吞吐,眼神冷而亮,却是钢铁一般。
刚才,正是这个鲛人,居然在紧要关头猝不及防地出手,在他眼皮底下杀掉了落入敌手的同伴!
“光剑?!”那一刻,时影低低脱口惊呼,脸上掠过了震惊的表情——这种以剑气取人性命的光剑,居然会出现在一个鲛人手上?!
他脱口:“你是剑圣门下?”
“呵……”那个鲛人没有回答。他手里的光剑下指地面,地上横躺着的所有鲛人战士,每个人都被一剑割断了喉咙,干脆利落,毫无痛苦。
时影不由得微微动容:这个人独身闯入总督府,甘冒大险,竟是为了杀同伴灭口?鲛人一族性格温柔顺从,倒是很少见到如此决断辣手的人物。
“不,你不可能是剑圣一门。你用的不是光剑。”时影微微皱眉,端详着对方——千百年来,作为云荒武道的最高殿堂,剑圣门下弟子大部分是空桑子民,偶尔也有中州人,却绝无鲛人。当今飞华和流梦两位,也刚刚继承剑圣的称号,都还没有正式开始收弟子,再无可能会收这个鲛人入室。
他不禁冷冷道:“你是从哪里偷学来的剑术?”
那个鲛人没有说话,手中剑光纵横而起,迎面落下!
“不自量力。”时影皱眉,瞬间并指,指向了剑网。手指间刹那凝结出了一道光,如同另一把巨大的剑,呼啸着虚空劈下,将迎面而来的剑网生生破开——只听一声裂帛似的响声,整个庭院都为之动摇。
空中的千百道光瞬间消失,似乎是被击溃。然后,又刹那凝聚,化为九道锋芒从天而降!
时影的眼神凝定了起来,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迅速后退,双手抬起,在胸口结印,瞬间释放了一个咒术——问天何寿!这个鲛人使出来的,居然是剑圣门下最深奥的剑术“九问”!
这个鲛人,果然不简单!
只听轰然一声响,剑光从天刺下,却击在了无形的屏障上。
时影全身的衣衫猎猎而动,似被疾风迎面吹过,不由得心下暗自震惊:他这一击已经是用上了八九成的力量,然而却只和那一道剑光斗了个旗鼓相当。这个鲛人,竟是他在云荒罕遇的敌手!
当剑光消失的瞬间,面前的人也已经消失了。
空气中还残存着剑意,激荡凛冽,锋芒逼人,论气势,竟不比当世剑圣逊色多少。地上有零星的血迹,不知道是那个人身上洒落的,还是地上那些鲛人战士尸体上的。
时影看着空荡荡的庭院,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
由于生于海上,天生体质不强,后天又被劈开身体重造过,鲛人一族的敏捷性和平衡性非常好,却从来都缺乏力量,偏于柔弱。然而,眼前这个鲛人竟然突破了这些限制,练就了这样一身绝世的剑术!
这个鲛人是谁?要突破一族力量的极限,必须得到血脉的支持。莫非,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在找的那个?
他蹙眉飞速地想着,并起手指看了看——刚才他并不是不能拦住那个人,但是却故意任其离开,只是在对方的身上暗自种下了一个追踪用的符咒。
“重明。”他侧过头,唤了一声。
只听“扑啦啦”一声响,帘后在架子上将脑袋扎在翅膀底下打瞌睡的白色鸟儿应声醒来,“刷”地展翅飞了出来——刚飞出帘子时还只是如同鹦鹉般大小,等落到了庭院里,却转瞬变得如同一只雪雕。
时影指了指天空:“去,帮我找出刚才那个鲛人的踪迹!”
重明神鸟转了转惺忪的睡眼,不满地咕噜了一声,双翅一振,呼啸着飞上了天空,身躯转瞬扩大,变得如同巨鲸般大小,四只红色的眼眸炯炯闪光,以总督府为中心,追逐着地面上的踪迹。
重明四目,上可仰望九天,下可透视黄泉,在它的追逐之下,六合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遁形。
九嶷山的大神官低下头,看着脚边一地的尸体,眼神渐渐变了。
是的,按照星相的显示,七十年后,空桑将有灭族亡国的大难——然而,他虽竭尽所能,却依旧无法看到具体的经过,只能看到那一片归邪从碧落海而起,朝着伽蓝帝都上空缓缓而来。
他唯一能预知的是,一切的因由,都将和一个眼下正位于叶城的鲛人相关。那个鲛人将揭开云荒的乱世之幕,将空桑推入灭顶的深渊!
白塔倒塌、六王陨落、皇天封印、帝王之血断绝、成千上万的空桑子民成为冤魂……只要他凝视着那片归邪,便能看到这些来自几十年后的幻影逐一浮现在天宇,如同上苍显示给他们这些星象者的冰冷预言。
那样的灭族大难,已经被刻在了星辰上,在云荒的每一个空桑人头顶上悬挂,如同不可阻挡的命运车轮。然而,却没有人看到,没有人相信。
只有他和大司命两个人是清醒的。
清醒着,看着末日缓缓朝着他们走过来。
他,身为空桑帝君的嫡长子,身上流着远古星尊帝传下的帝王之血,即便远离朝廷,独处神庙深谷,却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和所有人一样只顾着享受当世的荣华,罔顾身后滔天而来的洪水。
他用了数年的时间追逐着那片归邪的轨迹,从九嶷到了西荒,又从苏萨哈鲁回到了叶城——到了如今,终于是一步一步地接近了那个缥缈的幻影。
“实在不行,就把叶城的鲛人都杀光吧。”许久,一句低而冷的话从他的嘴角吐出,在初春的风里冻结成冰——
“如果空桑和海国,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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