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图塔的暗示下,百里寅注意到了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靳欢熙,这个可怜的姑娘,她的模样依旧那么瘦小,散发着微乎极微的生命活力。 她怎么了? 百里寅和马图塔交换了一下眼神,立马有了些许共同的猜测。靳欢熙爱温格,从她宣誓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她的情义是货真价实的。可婚后,他们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 “早上好。”百里寅主动打了招呼,可靳欢熙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她手里的纸质报告上,所以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撑在墙上。百里寅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没有继续靠近。 “……百里小姐。您好。” 她在心虚。 “我吓到你了吗?”百里寅站在原地,马图塔顺便也向靳欢熙做了早晨问候。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早上来医院的人不少,让我有点难以适应。” 听说靳欢熙喜静,平时也很少出门,也不热衷于社交。百里寅点点头,不做评价。 “卡佩先生怎么样了?我本来应该去看望他的。”靳欢熙微微垂着头,语气愧疚。她还没有接受家族的正式洗礼,所以选择仍然以“先生”称呼他,就像仍然称呼百里寅“小姐”一样。 她那浅薄的归属感简直不堪一击,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成为他们的家人。百里寅脸上的笑容不复存在,她为眼前这个女人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敏感和自卑担忧。 “温格呢?你来医院检查,为什么他不陪着你。”百里寅开门见山,果不其然,靳欢熙的脸色更差了,但她继续说,“他是你的丈夫,理所当然负责照顾你的健康。” 靳欢熙抿紧嘴唇,今天的太阳太灿烂了,她的鼻尖和发根都微微冒了点汗。在她沉默地这段时间里,百里寅注意到,靳欢熙的头发很美,浓密,柔顺,和她的心一样,于是她露出了一个微笑,同时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有些太咄咄逼人了。 她有难言之隐。 “你应该称呼我为‘大姐’,像温格那样。别忘记,我已经是你的家人了。”百里寅说。 马图塔对着靳欢熙点了点头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她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她们——靳欢熙需要找个人谈谈,而百里寅向她释放了善意的信号。 某些字眼似乎真的戳中了靳欢熙的内心,看着她放松又握紧的手,百里寅感受到了她的动容,这是个温柔的女人。她继续说:“可以给我看看吗?或许我可以帮你。” 百里寅领着她坐到一片小小的树荫下,冬天的绿色太难得了,她自己站在阳光之下,把阴影留给了靳欢熙,但她向她伸出了手,这次靳欢熙不再犹豫,直接把报告递给她。百里寅只扫了一眼。 “dan!我该向你表达祝福还是感到抱歉……”看到那些指标和数字,百里寅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激动使她干脆坐在了靳欢熙身旁,即使是旁观者她也没有办法完全冷静。 至于伪装的镇定,在靳欢熙面前是不想要的。 “大姐……姐姐,你是个好人。”靳欢熙看着她,呼唤着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她没有朋友,百里寅释放的善意轻而易举地诱惑了她,她不再遮遮掩掩,蹙着眉向她坦白了。 “温格,他不知道我怀孕了。而且,我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我甚至联系不到他。”靳欢熙说完,又后知后觉地加了一句,“他,他太忙了……我很,我没有办法。” 靳欢熙垂着眼眸,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委屈的泪光,她仅剩的些许骄傲让她没有办法完全向别人表露自己内心的脆弱,她咬了咬牙,把恐惧咽了回去。可百里寅懂啊,因为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你还在为他辩护。”百里寅皱着眉,报告单在她手里慢慢变皱。靳欢熙的情况让人担忧,报告显示她的情况可能是异位妊娠的一种。 靳欢熙无言以对,她早就习惯了顺从,就像羊圈里的羔羊一样温顺,可温顺本来并没有什么错,可恨的是那些利用她、对她别有用心的人。 “医生怎么说的。”百里寅没有上扬声线把它变成一个疑问句,这个傻姑娘,还犹豫什么呢?有什么比她的身体还重要吗? “还不太确定,但最坏的情况就是手术。我还在考虑,医生建议我尽快做决定。但我……我还不确定。我觉得,我应该和温格谈谈,他应该知道我们有了一个孩子……” 百里寅表示理解,但问题是,他现在还顾得上她吗?百里寅冷哼了一声,靳欢熙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你甚至都打不通他的电话。”百里寅说完,直接用自己的手机打给了温格。靳欢熙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了当,她还没有准备好该怎么说,可在想要阻拦百里寅的同时又忍不住暗暗期待着,她想要见他,上一次他们拥抱时的温度她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了。 “早上好,大姐。”是温格的声音,可明明刚从会诊室出来的时候她给他打了电话的啊……是正好没看见吗? “哦,温格。”百里寅看着她,无心应付温格,“这个月的财务报告我还没有看到。” “我刚刚派人去了,估计正在路上。” “是吗,我知道了。再见。”百里寅挂了电话。 “他可真是,太忙了啊。”百里寅压低了声线,很明显那个男人更爱他的工作。可怜的靳欢熙,可悲的姑娘,这段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最可怕的是连精神都饱受折磨,这是她家人的失职。百里寅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歉意,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她的家人。 靳欢熙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的树叶随风飘落,它们枯黄而没有生机,不用多久就会被路过的行人一遍遍践踏着,粉身碎骨吧。百里寅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一股酸涩感突然漫上她的鼻尖,很快到了眼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还有谁? 她还能把这颗真心拿给谁看?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姐……姐姐?” 她仓惶地回过头,却出乎意料地迎上了百里寅的怀抱。 “没有关系。我在,我在呢。” “……姐姐,姐姐……”靳欢熙的声音轻微的颤抖着,她的委屈与不安因为百里寅的爱护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她说她是她的家人,她甚至会为没有照顾好她而自责……为什么她没有早一点和姐姐聊聊天呢?靳欢熙努力地回忆着婚礼上第一次见到百里寅的情景,她不记得她具体做过什么或者说过什么,那天她好像一直都在微笑,为她的鬓角戴上一朵鲜橙花的时候也在微笑…… “祝你幸福,我的家人。” 原来她早就和她说过了啊…… 姐姐。 “谢谢你……” 除此之外,靳欢熙无以言表,任由百里寅抚摸着她的头发。 关铭终于找到了关非,可他并不高兴。 他站在灯红酒绿的地下酒吧里,盯着喝得烂醉躺在某人怀里的弟弟。耳边是嘈杂的重金属音乐和放浪形骸的人群,可他却什么也听不到。 他感觉他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他甚至想要干脆一走了之,可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关非终于注意到了他。 关非猛地一踹桌子,各色酒瓶一下子全部砸碎在地上,瞬间引来了人群的恐慌。 关非拉住关铭的手,玻璃碎渣带给他的疼痛和各种不堪入耳的叫骂声告诉他,这是真实的,他没有做梦。 可当他准备上前的时候,关铭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他看见哥哥红了的眼眶和脸颊,不是因为兄弟二人的久别重逢,却是因为熊熊燃烧的怒火。 关铭瞪着他,关非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刚想好的说辞,他无助地张着嘴,似乎被扼住喉咙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关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人群,关非紧跟其后,没过多久两个人来到了冬银海南边的一处废滩上,以前小时候,他们两个人经常跑到这里玩。 关铭突然停到一排断了大半边的栅栏旁,他的肩膀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猛地栽倒在沙滩上。关非跑过去想要去扶他,可关铭却抓着半边栅栏踹着沙子不让他过来。 “你滚开!别靠近我!滚开!” 关非喘着气,他在尝试解释,可明显的,对方并不配合。对于哥哥这种激烈的反应,他在一路被愧疚感环绕之余,还感受到了一些愤怒。 他凭什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当年说过永远不离不弃的人,是他关铭! “关铭!你够了!”关非忍无可忍,这是他第一次叫哥哥的大名,毫不意外,哥哥扶着栅栏站起来后立马给了他一拳,血腥味很快在他嘴里面蔓延开来。 关铭在骂他,又举起来拳头。 可在打完第三回的时候,关非使尽全力打了回去,两个人都倒在浅色的沙滩上,冷风麻痹了他们的手指和脸颊,热血在血管里肆虐,让人打心底里感觉痛快。 关非拽着关铭的衣领,关铭掐着他的脖子,铁锈味的热气呼在对方的脸上,关非表情狰狞地嘶吼起来。 “是你先丢下我的!是你抛弃了我!咳咳咳……”关非激动的大喘着气,嘴角的裂口不断有鲜血流出,“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他们都说你被烧死了,你还丢了我的生肖坠子……咳咳咳咳!是你不要我了……你们都骗我,都是骗子,我讨厌你们,全是混蛋……”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失去你独自生活的我,根本无法接受…… 关非张着嘴咳出几口血沫,眼前关铭的脸被模糊成一大片,眼泪渗进伤口的感觉又痒又疼。他呜呜咽咽,丧失了打斗的力气,最终失声痛哭起来。 没有人愿意变成这样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初的选择,现在才后悔了吗? 滚烫的泪水划过手背的感觉糟糕透了。关铭一把甩开关非蜷缩着身子仍然想要远离他,他的脸栽在沙地里,很快打湿了一小片沙滩。 该怨恨谁呢?能怨恨谁呢? 当初不是他自己要去做的吗? 他所珍视和守护的,已经荡然无存了啊。 “啊!……” 太沉重了,这是风也带不走的悔恨。 一切已经太晚了,他们当初就不应该踏上这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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