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僻远又静谧的老家，生活的困窘恰似一团驱之不散的浓重阴霾，沉沉地压在人们的心坎。 每日的饮食无非是苞米面粥、饼，佐以大酱，再搭配少得可怜的白菜与土豆，后来，就连这极为有限的蔬菜都变得珍稀起来。 那时的我，约摸一岁半，却依旧站不稳当。母亲费了好大一番周折给我弄来奶粉，可我一喝便吐得厉害，那白色的奶液从嘴角溢出，顺着脖子往下淌，姥姥无奈只能跟着家里人一起给我喂粗粮。 北方的火炕，白日烧火做饭时热得发烫，到了夜晚，仅凭着那点儿稀薄的余温，妄图给寒冷的夜带来些许慰藉。 初回老家时，我被安顿在靠墙的最里边，紧紧挨着姥姥入睡，有时甚至要含着姥姥的奶头，才能渐入梦乡。我竟错把姥姥当成妈妈，还常常把姥姥的奶头咬出血来。姥姥已然六十多岁，那干瘪的乳房哪还有什么奶水呀，不过是想给小小的我些许安抚罢了。 姥姥被我咬疼时，会轻轻地“哎哟”一声，却从不舍得推开我。 有时睡熟了，我的小手仍紧紧抓着姥姥的奶头，不肯松开，那小手还带着微微的汗湿。 到了夜晚，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像一头凶猛的野兽，透过破旧的窗纸，发出呜呜的声响，那声音仿佛是在哭诉生活的艰辛。我迷迷糊糊地把墙上的画纸捅破，还抠着墙土吃，嘴里满是泥土的腥味。 直到有一天，小姨叠被子时惊觉，被我抠掉的墙皮越来越大，我的指甲缝里全是黑黑的墙土，牙齿上也沾着，大家既焦急又害怕，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二姨和小姨心急如焚，赶忙带我去看医生，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路上，小姨紧紧地抱着我，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二姨则在旁边不停地安慰着焦急的小姨。结果查出是缺钙。 此后半年，每周二姨和小姨都会带我去打补钙针，还专门为我准备补钙的食物。每次打针，我都会哇哇大哭，二姨总是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轻声哄着我。 时光悄然流逝，我对她们的感激与日俱增。多年以后，我回到父母身边上学，看到有四五个同学因缺钙得了小儿麻痹症，身体残疾。我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有家人的关怀和照料，这份浓浓的亲情一直陪伴着我。 就在我的身体慢慢好起来的时候，母亲那边却状况连连。 就在那个夜晚，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东厢房里，屋里的灯光昏黄幽暗，人影晃悠不定。大家都在谈论：我被送走没多久，就在十一前母亲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这在当时自然是大喜之事，令人欢欣鼓舞！ 可实际上，父母却为此愁眉不展。父亲两周才能回来一次，母亲又要上班，家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母亲发现弟弟特别会争宠，尤其是吃奶的时候，一放下就哭得惊天动地，拼命闹腾。男孩子嗓门大，那哭声像打雷一般，妹妹力气小，根本抢不过他。 母亲只好先抱起弟弟喂奶，等弟弟吃完一个奶头，把他放下。 当母亲抱起妹妹准备喂奶时，弟弟就挥舞着小胳膊，那小胳膊在空中乱舞，像失控的小风车，拼命蹬着小腿，哭得脸都发紫了，甚至喘不上气来。 母亲吓得心惊胆战，只好又放下妹妹，把弟弟抱起来，弟弟仿佛知晓要往妈妈怀里钻，大口大口地吃，一直吃到打嗝才松开嘴。 等母亲再给妹妹喂奶时，奶水已经所剩无几，小小的妹妹只能低声抽泣，那哭声像小猫的呜咽，让人心疼。母亲无奈，煮了点小米粥给妹妹吃。 父亲看到这般情形，狠狠心花钱买了些奶粉，可弟弟一口都不喝，大哭大闹，不给母乳就绝食！才一两个月大的孩子，居然知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那小脸蛋哭得通红，像熟透的苹果。 无奈之下，母亲眼含热泪，只能给妹妹喂奶粉。双胞胎本就需要更多营养，可那时物资和粮食都极度匮乏，母亲自己都未能吃好，双胞胎的体质自然受到了影响。妹妹由于没吃到母乳，身体愈发孱弱，小脸瘦得尖尖的。 母亲在月子期间也未能好好休憩，还要辛苦照料两个孩子，父亲看着，满心愧疚地说：“我们家你也依靠不上，老母亲有病在四川，我就四个哥哥，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不可能指望了。” 母亲低垂着眸子，勉强笑笑说：“大家都是这般境况，我们只能靠自己，就是辛苦些罢了。”父亲走近床边，握住母亲的手：“衣服等不及洗的留给我下次回来洗，不要太逞强，累坏了自己。” 父亲的手长满了老茧，却传递着无尽的温暖。 父亲带着满心的担忧和不安去工作忙碌。当他两周后匆忙赶回来，看到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像一片片洁白的羽毛。屋内满是孩子的哭闹声和母亲的叹气声。 他推门而入，只见母亲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低头垂泪，那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襁褓上。父亲赶忙接过孩子，母亲低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回身给父亲一个强装的笑脸，说道：“你刚到家，先坐下抱好孩子，我去做饭。” 夜里，父亲强行让母亲上床歇息，自己则开始清洗那一大盆尿布、衣服和小孩的被褥。母亲看着父亲忙个不停，心里疼得厉害。 三姨接到姥姥的来信，心急如焚。她沉思：四妹坐月子的时候，自己打个招呼请个假，经常来帮忙。母亲满月以后，三姨不好意思再请假，只有星期天的时候能做点东西送过来。 三姨想想自己家的五口人，忍不住连连叹气，三姨夫也忙得不见踪影，自己更是忙得晕头转向，小女儿才两岁。三个孩子，尤其是孟华特别淘气，可把她累坏了，实在无法给母亲提供更多的帮助！ 母亲这边也是愁云密布，两个孩子吃不饱就哭个不停。有时一个刚睡着，另一个又醒了。 一个刚拉完，另一个又尿了。母亲只能等孩子睡熟了，才拿出大盆开始洗尿布，孩子一醒就赶紧拿奶瓶冲奶粉、喂奶。 母亲看到这种状况，早上趁着孩子还在睡，多做些饭，剩下的留到中午热热再吃。实在忙不过来就吃凉饭，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打开暖壶喝点热水对付一下。那热水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母亲疲惫的双眼。 看到母亲被孩子折腾得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邻居每天主动帮忙挑水，这才让母亲能稍微轻松一点！ 孩子满月又过了 56 天，母亲要去上班，幼儿园不收这么小的孩子。母亲写信让姥姥帮忙找人看孩子，自己先在附近找了个临时帮忙看孩子的人。 大家看到信后，都愁眉不展，哪有合适的人呢？小姨在师范读书，姥姥要照顾一大家子人，还有我。二姨被分配到很远的地方教书，一个月都回不来一次。 大家只能无奈地叹气，姥爷抽着烟袋锅对小姨说：“给你三姐写信，告诉她有时间去看看，再给你四姐写信，说正在找人，先想办法撑一阵子” 其实后来在四清的时候，父亲清理书和日记，我看到父亲的日记里写着那段艰难的日子，说曾经都想把孩子送出去一个，可是毕竟是亲生骨肉，实在舍不得，其实那时候要是送出去一个，说不定我那小妹现在还活着。 母亲每天早上起来先给弟弟喂奶，喂完奶再给妹妹冲好奶粉，让阿姨给妹妹喂，然后给自己准备中午带的饭。 晚上回来先把两个孩子喂完奶哄睡了，就开始洗尿布晾起来，接着做点稀饭，煮些地瓜，蒸点三和面窝头，就着咸菜疙瘩头炒萝卜吃。收拾点家，准备一些常用的东西，忙忙乎乎的就到深夜了。 母亲起身把晾干的尿布收起来，在床上叠好。 心里还想着，要不是邻居杨平老婆每天帮忙挑半缸水，尿布都没法洗，真是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 叠着叠着，母亲因为太过疲倦穿着衣服就睡着了睡着了，不小心乳房被压着了，得了乳腺炎。 母亲一开始并未在意，依旧每天忙里忙外。单位、家里两头奔波，忙得不可开交。等父亲回来的时候，乳房已经肿得厉害，根本碰不得，也没法给孩子喂奶。 看到躺在床上高烧不退的妻子，还有旁边哭闹的孩子，父亲赶紧拜托邻居帮忙看孩子，马上把高烧 40 度的妻子送到医院。 医生检查完说，乳房里面有个硬块，而且已经化脓了，几个医院的大夫一起会诊，说这个乳腺炎很危险，必须做手术。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三个小时，才被推出来。 几个小时过去了，母亲依旧高烧不退，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却照不进这间压抑沉闷的病房。 医生无奈，让先在头上、脚上放冰降温，可是毫无效果。医生又说全身放冰，父亲和三姨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中药、西药都用了，还是不见成效。医生无奈，决定做第二次手术，说乳房里的脓太多了，炎症一时半会儿消不了。 手术做完，家里人看到母亲的乳房被挖了个洞，里面的肉几乎都空了，就剩一层皮，四周都凹进去了，可病情还是不见好转。 最后又做了第三次手术，母亲依旧痛苦难耐。母亲看着三姨，哭着说：“三姐，我太疼了，我不想活了。”三姨深知母亲向来坚韧能忍，能说出这种话，必定是疼到了极点。 三姨心疼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立刻找医生理论，甚至愤怒地拍着桌子：“你们就知道做手术，让病人遭这么多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了。一个月几乎没吃东西，就喝点水。” 三姨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颤抖着：“你们就这么治病，疼了就打麻药，不退烧就全身放冰，这种办法我也会，要你们有何用？一个眼症做了三次手术？简直是荒唐！到现在炎症都没消” 三姨这么一闹，医生也十分为难，自知可能医术不精，医疗设备也不完备，只能低声解释。 三姨不肯罢休，找到主任、院长。最后用了一些进口药，病情才慢慢有了起色。 母亲拉着三姨的手说：“我疼得厉害，医生老是打麻药，我感觉身体都垮了。” 母亲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她感觉稍好一点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家。 看到妻子受了这么多罪，父亲摸着母亲憔悴的脸，眼睛红红的：“你受苦了。”一向坚强的父亲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母亲拉着父亲的手说：“你自己在家带孩子也不容易。咱俩都不上班，哪有工资生活。还有这一大笔医药费要付！我病好了，你赶紧去上班，我自己能照顾孩子。” 父亲摇摇头，声音哽咽：“我再照顾你一个星期，你看麻药打多了，后遗症都出来了，牙掉了好几颗，眼睛也看不清了。”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带着母亲去看眼睛，医生说是结膜炎。 转天早上父亲骑自行车带着母亲去医院治疗，夏天的太阳火辣辣的，烤得地面发烫，仿佛要把一切都融化。 母亲虚弱无力地依靠在父亲身后，父亲弓着背奋力骑车的样子，让她忍不住叹气，轻轻摸着他瘦瘦的脊背，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把衣服都打湿了。 在医院治疗的时候，父亲看着医生翻开母亲的眼皮，用玻璃片擦，母亲的身体不停地颤抖，可还是咬着牙坚持。 父亲扶着妻子，自己的心和身体也跟着颤抖，真希望能替妻子承受这些痛苦。 这医院的治疗方法太过简单粗暴，母亲真是遭了大罪。 回到家以后，母亲试了很多办法带两个孩子，都无济于事，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休息不好，身体也劳累不堪，实在没办法又写信向姥姥求助。 姥姥知道以后，心疼得大哭了一场，那哭声里满是对女儿的心疼和无奈。 晚上姥爷和姥姥商量，家里确实没人能帮上忙。 姥姥想了一会儿说：“明天我去找我二姐，让她刚毕业在家的三丫月桂来帮忙。” 16 岁的月桂在她妈二姨姥的劝说下，懵懵懂懂地答应了。 父亲去车站接表妹月桂，母亲拉着她的手夸赞道：“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漂亮，你能来我太高兴了。” 然后让父亲准备晚饭，母亲把提前准备好的箱子和床铺收拾好，让月桂先休息，一会儿吃晚饭。 月桂看到表姐家的情况，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跟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不过想着以后能有工作有工资，也不错，起码不用去地里干活受苦！ 吃完晚饭，母亲给月桂示范怎么抱孩子，冲奶粉、换尿布这些事，月桂学得挺快，觉得不难，大家就早早哄孩子睡了。 月桂拉上房间的布帘，躺在床上开始想象以后的工作，慢慢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在表姐的呼唤声中，月桂揉着眼睛醒来，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这才发现已经不能像在家里那样睡到自然醒。 父亲一早就坐车离开了，母亲安排好早上的事务，叮嘱好月桂后便去工作。 母亲第一次有了轻松的感觉：终于有了帮手，可以放心上班了。 然而，中午第一天回家喂奶，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内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母亲急忙开门查看，只见月桂急得满头大汗，抱着正在哭喊的儿子在地上来回走动，边走边晃，床上的女儿也在哭泣。 月桂冲着母亲喊道：“表姐，你儿子太难带了，总要人抱着，一放下就哭，还是歇斯底里地哭，那个小闺女还又拉又尿，吃奶粉有些不消化” 月桂跺着脚，愁眉苦脸地说：“我可带不了，累死了，还没带好，我明天就回家！” 母亲赶忙安慰：“你刚来还不熟悉，平时不这样，再坚持一下。” 母亲下午在单位姐姐妹妹们请教：“孩子老是哭着要抱该怎么办？” 有人出主意：有用背带的、背篓背着，既不累还不影响干活，还有说做个悬挂的床轻轻摇晃，但幅度不能太大，否则对孩子不好。 父亲回来听了母亲的意见，马上在房间安装上自己制作的悬挂摇床，幅度不大，可以在孩子哭闹时轻轻摇一下，让孩子感受颠簸，仿佛被抱着。 在悬挂的绳上挂些色彩鲜艳的气球和会摇晃发声的玩具，母亲还用布做了个背孩子的背兜，这些方法成功解决了一人照看孩子哭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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