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盈盈补充道，“满满一车黄金。”</p>
沈霜野没有笑。</p>
因为他想到最开始的时候，谢神筠请他吃馄饨，只给了两个铜板。</p>
不过下一瞬他又笑了。</p>
因为如今在定远侯府的谢神筠，身上连两个铜板都没有了。</p>
——</p>
日头晒进定远侯府，林停仙照旧来找张静言喝茶，却见室内空空如也。</p>
张静言来时的包袱行囊也没了，他只带走了这个。</p>
长安道横跨千山，没入远方巍峨城门朱阙。</p>
西出三里有座回望亭，落于千山之上，能看前尘后路。</p>
张静言出长安时想在这座回望亭里留一留，最后再看一眼长安。</p>
但他到时已经有人坐在里面了。</p>
白衣乌发，两杯清茶。千山迎着天光，悉数敛尽在她身上。</p>
张静言坐进去，没碰那茶。</p>
这才是他们第一次正经相见。</p>
“去哪里？”少顷，谢神筠问。</p>
张静言在这一刻想起了被他藏在袖袋里的小银镯，他想摸一摸那还在不在，却克制着没有动。</p>
他没有看谢神筠，像是回避着她的目光。</p>
“回洪州吧。”张静言道，他已然老了，那原本如松如兰的眉眼沉在日光里，像是覆上了一层经年霜，“许多年没回去过了。”</p>
他不是洪州人，但被贬之后又经起复，在洪州修了七年的灵河渠，灵河渠塌之后，洪州就成了他的第二个故乡。</p>
“是该回去看看。”谢神筠顿了顿，说，“你想知道荀樾是怎么死的吗？”</p>
张静言在这一刻骤然转头，看向谢神筠。</p>
谢神筠眉目清冷，在日里也晒不化，她端正坐在对面，还在等张静言的回答。</p>
似乎如果张静言说不想，她就不会再提。</p>
“你……知道？”张静言的声音在这一刻哑下去，“当时传出消息，荀樾染疫而亡，尸体要送去统一焚化，我第二天赶过去时，已经只剩下了灰。”</p>
“不是染疫身亡，”谢神筠道，“他是被人勒死的。”</p>
追寻了十余年的真相忽然就这样被送到眼前，张静言眼前忽地一阵模糊，想在光晕里找出荀樾从前的模样，却发现如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p>
“你怎么知道？”张静言问。</p>
“他死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谢神筠冷漠道，“三年前我找到了洪州府一个当时负责抬尸焚毁的兵卒，还有一张证明荀樾并非是染疫身亡而是被勒死的验尸单。”</p>
“那你怎么不——”张静言呼吸顿时急促，又在下一刻生生冷静下来，“是谁？”</p>
谢神筠却没有回答。</p>
张静言从她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p>
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了。</p>
“俞辛鸿，”张静言在这时提起这个人，“当年我见过这个人，他是河道府的一个小吏，端南水患之后，他迅速擢升去了工部。”</p>
他慢慢说，“是谢道成签的调令。”</p>
谢道成那时任吏部侍郎，但在朝中的声望远没有荀樾高。他与荀樾同去端南赈灾，而荀樾染疫身亡之后更是受万人称颂，隐在荀樾身后的谢道成没有得到名望，但得到了实权。</p>
而张静言当年送入太极宫后无故失踪的奏疏，到底是去了何处，似乎也不言自明。</p>
端南水患之后，朝中王党尽除，皇后掌权琼华阁，百官尽皆俯首。</p>
荀樾之死，其实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p>
张静言的灾情上表消失，是因为要借此机会除掉王党，而荀樾则是因为张静言找到了他。</p>
他是因为张静言才死的。</p>
谢神筠指尖搁在膝头，她转过脸，看着亭外锦绣成堆：“你走吧，离开长安城，别回来了。”</p>
皇后认出了张静言，却没有杀他，但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改变主意。</p>
他是死在十三年前的人，不该出现在长安。</p>
张静言慢慢起身，喝尽了那茶。</p>
茶凉透了，是洪州的雨过清明，在舌根下泛起苦涩。</p>
他往亭外走了两步，却在某一刻驻足，洗得发白的布衣在回望亭前晾出郁色。</p>
“我原本不准备问你，”张静言没有回头，背影如山岳倾颓，“但你来见我了。”</p>
沉郁在此刻笼罩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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