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神筠垂眸静坐，看见了桌上茶，白瓷里一泓青水，微微漾出波纹。</p>
张静言问得缓慢：“我想问，当年郑镶从端南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你吗？”</p>
“是。”谢神筠平静地说。</p>
她仿佛早已预料到张静言有此一问。</p>
从那个星月夜在郑镶刀下救下张静言开始，她就知道终究会有这样一天。</p>
“郑镶从端南带回了你，那我的女儿，妙宜，”张静言闭眼，仿佛说到这个名字都是锥心之痛，“她在哪？”</p>
张静言见到谢神筠的第一眼，还不知道她是谁。</p>
后来知道了，便再也不敢看她。</p>
皇后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后她就回了长安，她没有见过那个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甜。</p>
但张静言不会认错。</p>
那是他的女儿，由他亲自抚养长大，启蒙时他握着妙宜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她的名字。</p>
后来妙宜写得最好的两个字，是“阿娘”。</p>
但她叫“阿爹”时永远在笑。</p>
端南水患事发之后，张静言被污为贪腐渎职，朝廷派了人来问罪，他自知在劫难逃，但又不甘心含冤受死，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p>
而郑镶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说是奉皇后的命令来带张妙宜走。皇后远在长安，还肯为女儿费心，张静言再没什么牵挂了。</p>
“她死了。”谢神筠平静地说，“十三年前，在洪州府，染疫身亡。”</p>
谢神筠没有和真正的张妙宜说过话，她只见过她一面。</p>
那个时候洪州府还没有封城，到处都是从端州逃难过来的人，官府在城门外设了粥棚，不许流民进城。</p>
后来城里城外都渐渐有人发热，染疫的人都被挪去了衙门，郑镶带着张妙宜来求医的那天，是翻墙进来的，刀架在梁蘅颈侧，逼她救人。</p>
谢神筠躲在帘子里，看见了那个小姑娘。</p>
但梁蘅救不了。张妙宜发病很急，没有撑过当夜。</p>
“她也没有尸骨留下。”谢神筠说，“你如果想带她回家，可以去洪州府的白山寺和北境的梅岭。”</p>
染疫身亡的人都被烧成了灰，堆在白山寺的业塔里，后来林停仙带着沈霜野来洪州府，带走了一部分骨灰，葬在了北境的梅岭。</p>
张静言的背影佝偻下去。</p>
他仿佛在那一瞬间长出白发，彻底地老了。</p>
张静言哑声道：“多谢。”</p>
他如梦初醒，踉跄着走了两步。</p>
但片刻后，他忽然回头，霜鬓侧过青山，终于在此刻看向谢神筠。</p>
“姑娘，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p>
张妙宜是他的女儿，谢神筠是谢氏的贵女。</p>
那她呢，她是谁？</p>
日影横过谢神筠鬓边，许久之后，谢神筠道：</p>
“我姓梁，梁行暮。”</p>
那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名字，取自千里行暮，日在脚下之意。</p>
“日暮南风起，庭竹催归音。孤鸿别明月，向春……去故里……”张静言跟着鸿雁远去，身影逐渐隐没在长风之中。</p>
日已西斜，暮云合璧，鸿雁越过千山，归巢故里。</p>
谢神筠看着他的背影，那隐在暗处的弓箭手没有她的命令便一直不曾放箭。</p>
直到那道背影消隐在迢迢青山之中。</p>
长安道，一回来，一回老1。</p>
此后山高路远，不必再见了。</p>
第51章 </p>
落日熔金，尽数没于山水迢递之中。</p>
回望亭下传来一阵急促马蹄，沈霜野纵马而来，霜风与青山都被他抛在身后。</p>
烈马在谢神筠身前止步，亭外隐藏的弓箭手在此刻调转箭锋，齐刷刷对准了沈霜野。</p>
“谢神筠，”沈霜野语中杀意如刀，刺透层云，“你是准备杀谁？”</p>
定远侯府困不住谢神筠，玄铁锁链也从来锁不住她的算计和野心，谢神筠这个人，仿佛出现就带血雨腥风，这些时日的平静温顺才是假象。</p>
谢神筠在箭锋之后仰头看他。</p>
沈霜野立在明暗的晨昏线上，灿烈明亮的天光自他身后投射而下，浓重的阴影也在他身前铺开，似乎随时都会将他吞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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