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蛋小队刻意多留一会儿,等人群消散,才离开。 陆公子情绪骤变,哭笑切换之迅捷,骇人听闻。 临走时,他问拍卖行要了两坛酒,一盒糕点。侍女们不敢怠慢,多送了茶饼与果汁。 众人上车出城,彼此讨论今日见闻,直言不虚此行。 聊着笑着,青木忽而消沉,“只有我体验最差劲儿,已来过多次。还弄得又哭又笑,好丢脸。” 楚夕忍不住道,“你们省省吧。体验最差的,分明是熊宝。那薄雾轩的窗口,未曾留灵宠的位置。咱们挤在一起看物件,熊宝听了一整天。若非酒水不错,它更亏了。” 青木听闻,又转为开心,抱着熊宝安慰道,“薄雾轩改建,我是做不到主。不过那酒可以多要些,专门给你喝。” 车外,狂风忽起,吹得车帘乱飘。原配挂坠完全压不住。 林飞离得近,手按一角,稍微缓解。 楚凡见车帘乱抖,听闻骏马嘶吼,皱眉开口,“有杀气,快走!” 吓得车内寂静,唯余帘布猎猎作响。 青木率先反应过来,“三胖,你少诓我。是不是话本小说看得太多?学里面的角色,装高深莫测。” 楚夕却笑不出来,她分明听到,熊宝也有同感,杀气。 青木一人笑得尴尬,平静问道,“那怎么办?我们如今的位置,在南城门与书斋中间。向前还是后退?” 见众人神情肃穆,陆公子没了主意。若真有杀气,究竟为何而来? 楚凡转了转眼珠,建议道,“回书斋,那边高手多。若对方针对咱们,那向前和向后,没有区别。反之,我们安然回去便是。” “咔嚓!”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随之传来沉闷雷声。 风渐小,雨点儿却大起来。 熊宝闻声一个激灵,急忙把头缩回车里,抱着脑袋趴好。 楚凡皱眉,掀开窗帘使劲看,越看越感觉不对。西边落日分明很亮眼,且十分完整。怎么就落下雨来? 雨滴很大,掉在脸上打得微痛,并不密集,稀稀落落。 迎面冲来两匹骏马,一路嘶鸣,向炽焰城方向跑去。 楚凡见其拼命奔逃,推测前方危险,忙道,“天降异相,骏马逆驰,此乃大凶之兆!我们回炽焰城。” 青木反而不愿,“胆小鬼,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这会儿怂了。听我的,前行。” 马车行了一炷香,爬上一处缓坡。艰难登顶,略微停顿,准备下坡。 侧面飞出两道剑光,一道齐刷刷斩断车辕,二道斩断车轮。车厢轰然落地,摔出不少裂痕。 众人摔得七荤八素,纷纷探头查看。只见两匹马拖着车辕,还有腿卡在绳索里的小厮,一路嘶吼,斜着冲出正路,不知跑向何方。 之前的两匹马,大约也是这么来的。不过,它们负载的车厢呢? 众人刚想到此处,一个黑影从西边冲出,一脚踹在车厢侧壁。 巨力之下,整个厢体连滑带滚,摔下斜坡,滚向东面洼地。 皮蛋小队来不及下车,滚做一团,随着车厢转来转去,头晕眼花,哇哇乱叫。 哗啦! 终于停落平地,车厢随着最后的一震,彻底散架。 众人挣扎起身,从破木板与帘幕之间爬出,晕乎乎,满身酒气,如同喝醉一般。 熊宝的两坛佳酿撞碎。 众人尚不及揉散浑身疼痛,先被眼前一幕惊呆。 斜坡阴影处,安稳停着一只完整车厢。同样断了车辕与车轮,装饰更加华贵,显然更加结实。 车厢十丈外,分立一群来历不明之人。形貌各异,或带兵刃,面朝车厢。不似护卫,像是包围。 皮蛋小队忽至,打断他们筹谋,纷纷扭头,看向这边。 站在最远的,是一个身宽体胖,满身金缕的中年胖子。他戴一顶红色员外巾,上面绣着两个‘宝’字。扬起的一只手上,似乎戴着很多戒指。 胖员外招了招手,“那边的小友,你们也买到贮灵石了?快卖给我,我出双倍价钱。” 众人晕乎乎,听闻胖大叔的喊声,吓得一激灵。看这架势,不像买卖,恐怕要抢?幸亏没拍到。 楚凡揉着屁股,向前迈出一步,行了一个书生礼,“见过诸位大侠。我们只是书斋学子,今日入城游玩,赶在天黑之前返回学堂。 不料,路遇偷袭,连人带车栽了下来。不是有意打搅诸位好事。你们继续,全当我们没来过。我等先走一步,有缘再会。” 林楚凡回身捡起厚布与木板,做挡雨之用。带领小队向正路迂回。 似乎,没那么容易。 包围圈传出冷音,伴着一声弦鸣,“擅自离去,死。” 嗖! 楚凡的头发本就不长,如今又短了一截,露出头皮。差点被掀了头盖骨! 吓得他当场跌倒。冷汗布满全身的速度,比雨点更甚。 几个女孩后知后觉地惊呼,扶起楚凡,问他可有受伤。 林楚凡颤抖着嘴唇,嘟囔着,“那……我们先不走,在这歇会总行吧?你看,我们也不像有钱人么?怎能买得起贮灵石?” 他招呼林飞,把木板整理,铺开,方便楚夕等人坐下休息。再用厚车帘披上,挡些雨水。 那边一位浅绿色长衫,披头散发的男子,怀抱古琴。姑且算是琴吧。 他略微转身,面上绑着一条白色轻纱,刚好遮住双眼。弦鸣声,或是他的杰作。 遮眼男似是听到楚凡呢喃,回了声,“我,看不到。你,不能走。” 楚夕十分担忧,心里忍不住后悔。早知如此,应该同意楚凡,返回城里。 青木早已忘了疼痛,只觉新奇刺激。他已看出,被围的马车似是梅家的。 苍荷胆子也不小,淡然帮两位小姐遮雨。 熊宝趴在楚夕身前,挡住对面的目光,用肉身供暖。 这时,一位白衣女子,回眸一笑。看得楚凡一愣,这位姐姐可真好看。 青木敏感,察觉有异,使劲儿掐楚凡胳膊一把。这才令他惊醒过来,那姐姐似乎也不美了,不过仍觉好看。 那女子,头顶盘着螺旋向上冒尖的发髻,簪着一根木质发钗。两鬓垂下发丝,自成弧形,将瓜子脸衬托更加修长。 那女子掩面轻笑,“小弟弟,你不是有钱人么?我怎么看着,你的车比他的不差呢?否则,不会被上面的白痴推下来。” 没见到她佩戴什么兵刃,不过,敢在此处谈笑风生,应该是一号人物。 白衣女子的话,惹怒斜对面身段不高的女孩,“你不是白痴,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守着?” 女孩看着比火苗小一些,大概十四五岁。扎着双丫髻,绑着两朵粉色头花。 她一身黑衣,双手叉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怒视白衣女子。额头上,整齐的刘海随着她呼吸,缓缓抖动。 白衣女子浅笑嫣然,“莫非妹妹心疼了?那是心疼这个刚见面的小胖子呢?还是心疼上面的傻大个儿?” 她打趣黑衣服小丫头。惹得对方怒气上涌。 女孩双手握拳,摆出一个架势,“我说了,不叫莫非,不叫莫非!人家叫莫韭!姓罗的,再胡说,我让你好看!” 看那架势,似乎随时前冲。 楚凡心里一惊,真是无妄之灾。想走你们不让,平白无故往我这拉扯什么?躲还来不及。 他偷偷捉起熊宝的前爪,想写些什么。奈何平时不用功,一顿乱画,熊宝都懵了。 『你究竟想怎样?挠得我好痒痒!』 楚夕看不过眼,抱着熊宝脖子,帮忙咬耳朵,“他想问你,感觉如何?硬拼能不能逃脱?” 『不要命的话,差不多拖住一个,剩下的六个,没办法。别挣扎了,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楚夕了然,借送吃食的机会,偷偷转告楚凡。 难为火苗,车摔成那样,她怀里捧着的食盒,竟无恙。都是楚夕爱吃的。 他们的小动作,并未引起那群人注意。 此时,站在正南方的男子,抬手行个书生礼。 一身青绿长袍,头发以白色丝带束起。手握折扇,腰挂玉佩,风度翩翩,俨然君子。 他说道,“诸位稍安勿躁。大家的来意,彼此再清楚不过。如今七家都到齐,不知这位蒙面的朋友,还有天心姑娘,有何高见?” 还有个蒙面的朋友? 楚凡使劲看了一圈,除了一身红色,红纱遮面的女子外,没见蒙面。 难道是他? 差点忽略一个。一直背对着他们,穿着黑斗篷,腰挂长剑的男子。应该是男子,身形如此英武挺拔。 黑斗篷不说话。 倒是那满身通红的女子,穿着一身像裙子又像斗篷的红衣,头发藏在帽子里,半透明的红纱遮住脸。 她唯一露出的,只有狭长双目,其上挂着一对儿挺翘入鬓的柳叶弯眉。 不知是否错觉,楚凡总感觉她画着红色眼线。大概她就是,叫做天心的姑娘。 此女朱唇轻启,吐字有声,“何来七家?” 之后,便不再说话,盯着中间的马车。 众人听闻,均觉惊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青木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出声。他偷偷摸摸,把楚凡和楚夕聚拢到熊宝周围,窃窃私语。 他低声道,“我几乎确定,中间的车里,藏着梅寒石。周围那些人,可能是七大派高手。 一身红衣的姐姐,像神谕教的;那书生应该是笔墨山弟子;抱着琴的帅哥哥,很像浣风谷弟子;慈祥的胖大叔,绝对是落宝斋在此地的掌柜。剩下的几个,我分不清。” 一番长篇大论,楚凡对他另眼相看,“陆兄,你灵力不强,见识却不凡。知道这么多江湖门派。那你怎么不想个办法,拉些关系。请各位高人放咱们走呢?” 那边罗姓的白衣女子,再次回眸轻笑,“这位妹妹,见识不凡。姐姐罗绮,天香阁弟子,常驻红袖馆。有空,记得来捧场哦。” 她对这边福了一礼。 青木被吓了一跳,“这位姐姐,我是弟弟,不是妹妹。你莫要叫错人。” 罗绮大感有趣,“你看身边的人,有几个惊诧讶异的?偏偏你自己,喜欢骗自己玩。” 青木扭头一看,除了火苗,连熊宝都没反应。 顿时大怒,她伸出双手,张牙舞爪地捏住楚凡胖脸,“三胖子,你泄密?我不是说了,要瞒着楚夕!” 楚凡大喊冤枉,反复扭头挣不脱魔掌,“我妹就那样,除了哭和笑,没有其他表情。其实她很吃惊。是吧,楚夕?” 楚夕正吃糕点。偷偷观察那边几人的心思,却模糊不清。突然被问话,下意识回答,“嗯,是。” 看起来毫无诚意,青木掐得更狠了。 她女扮男装一事,彻底露馅。 自称莫韭的小姑娘,脾气似不大好,“你们几个安静点!” 吓了青木一跳。念及当下处境,赶紧从楚凡身上下来,坐回小木板上,重新披上车帘。 楚凡坐起身,满身的泥土草叶,随便糊弄一下,便不再管。 反而发现有趣之事,“罗绮姐姐,为何一样淋雨,我弄成这副样子,你们却风度翩翩,气度雍容?” 似乎罗绮喜欢听人叫她姐姐,“弟弟真乖!我们为了保持风度不失,用灵力,将雨滴提前弹开了呢。等你修为再精进些,也可以尝试做到哦。” 真够奢侈的,不愧高手之名。 楚凡起身,行个庄重的武士礼,“受教。”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熊宝听闻灵力有此妙用,忍不住偷偷尝试起来。 缓慢将一丝灵力散发到体外。似乎到皮肤的一层尚可。传到毛发时,几乎失去感应。 一时不得其法,它心里留下念想,日后慢慢研究。 仍是莫韭沉不住气,“姓梅的,滚出来。给你的时间足够多。别等我忍不住动手,他们几个,可不一定会拦着。” 她凌空击出一拳,震得车厢一阵抖动。似是一种高明拳法,竟然隔空打物。 周围无人出声,默许了女孩的行为。 震荡的车厢重新停下,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男子,踉跄跌倒在地,也不起身,爬着往外移动。 他一边爬,一边求饶,“别,别杀我。我家公子,在车里晕倒了。” 那声音极度颤抖,害怕极了。 看着棱角分明的侧脸,青木就要喊出声。却被楚凡一把捂住嘴,眨了下眼睛,十分轻微地摇头。 这家丁打扮的,是梅寒石。 想来也没有生死大仇,此时不愿落井下石了。这是楚凡的真实想法。 青木掰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往旁边躲了一下,以示嫌弃。 “铮铮……”一声弦鸣。 “啊……”一声惨叫。 家丁向前攀爬的手臂,裂开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水迸出,染红附近的青草。 抱琴男子开了口,“换衣服的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 莫韭快意讽刺道,“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绮依然开心地笑,“你耳朵那么灵,非要叫闻无声做什么?不如你也学韭妹妹,改个名字,简单点儿,叫闻有声怎么样?” 莫韭瞪她一眼。 最先开口的胖员外,随即说道,“梅公子,这是何苦呢?闻大师也有些莽撞。诸位听我一句劝,和气生财。不如谈谈,多少钱转手。” 罗绮收敛笑容,清脆的声音散开,“朱掌柜此言甚善。梅公子,不如将贮灵石转让给我?我虽不如朱掌柜豪气,但可承诺,帮你治好手臂的伤,如何?” 天心惜字如金,“治伤,我也会。” 她一双雪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伸出,快速结印。 只见红色指甲翻飞,一条火蟒从她手中蜿蜒生长,蛇头扭转直扑中间的车厢。 众人见状,纷纷后退一步,各自调整姿势,不知攻守。 火蟒接触车厢之后,盘旋裹紧,缓缓收缩。几个呼吸间,车体完全被火焰覆盖。 天心双手分开,用力向两侧一甩,收拢背后。 中间的火焰瞬间熄灭,只留下一地黑灰。地面的草叶被烧尽。立刻有大颗雨滴,砸在那堆灰烬上,留下坑坑点点。 眼见火焰如此威力,众人沉默,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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