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他所热爱的宇宙传递给他的一切信息都是延迟的。 </p>

然而苏和额乐这个人正站在他面前，脉搏连动着脉搏，心跳牵引着心跳，他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p>

他高大、威风。 </p>

他与自己同样跋山涉水，独自度过了那些不曾相识的岁月，才得以在此时此刻并肩走在草原上。 </p>

周安吉爱上了苏和额乐的那些话，如果说出口的话，一定也可以带着振动的频率，穿过内蒙古高原旷野上的风，没有丝毫停滞地送进他的耳朵。 </p>

“我爱你”这句话没有延迟，它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大于宇宙万物的东西。 </p>

放羊的地方在一上午之内转了两次，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周安吉与苏和额乐席地坐在一片树荫下，终于开始觉察出肚子饿了。 </p>

苏和额乐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拿出一壶热奶茶，一些酸奶疙瘩和风干牛肉递给周安吉：“中午只能凑合一下了。” </p>

周安吉顺势接过来，打开包裹开始往嘴里送，吃了几口后，又伸手直接从阿乐手里夺过奶茶，对着对方刚喝过的瓶口愣了一秒，接着不带犹豫地往嘴里送。 </p>

仰头灌了几口，然后发出吃饱喝足的叹息。 </p>

他抬起袖口擦了几下嘴，转头看见身旁的阿乐正用一种近乎玩味的表情看着自己，他疑惑不解：“怎么？我又像个游客了吗？” </p>

“你看起来还挺适应放羊的生活的。”阿乐笑说。 </p>

“当然。”周安吉得意道，“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p>

二人吃完后，苏和额乐收拾好包裹重新挂上马背，坐下后双手抱胸、背靠树干眯上了眼。 </p>

“我们可以在这里午休吗？”周安吉见状，问道。 </p>

苏和额乐没有动作：“我一个人放羊的时候肯定不行。” </p>

接着睁开眼转头看向周安吉的眼睛，笑着说：“但今天不是有你在吗？” </p>

“哦。”周安吉收回脑袋，“原来我是你的工具人啊。” </p>

过了半晌，周安吉听身边的人都没有回复，转过头去看时，发现阿乐早就闭上了眼，一副神情安然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p>

周安吉没舍得叫醒他，他打了个哈欠，也有些犯困了，但又不敢对面前的羊群放松警惕。 </p>

羊对于蒙古族人来说是顶宝贵的财富，眼前这么上百只羊肯定值不少钱呢。 </p>

于是只好顶着睡意睁大眼睛，对着草原放了一会儿空。 </p>

隔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对着身旁人的睡颜，端详了好久。 </p>

他抬起手臂想去碰，但又忍住了，怕把阿乐弄醒。 </p>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边的苏和额乐醒了。 </p>

他站起身来对着天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蹲坐在地上的周安吉：“真没睡？” </p>

周安吉点点头。 </p>

苏和额乐忽然背着光咧嘴笑起来，尽管背光的时候视线不好，但周安吉还是看得真真切切，这像是某种得逞的笑。 </p>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对方说：“骗你的。我养的羊可乖了，不会到处乱跑。” </p>

周安吉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但出乎苏和额乐意料的，他竟然也没表现出什么恼羞成怒，只是语气平缓地说了句：“哦，你是骗子啊。” </p>

闻言苏和额乐微微怔住了一下，不过只有一下。 </p>

因为此时他还有心情分出心神来欣赏周安吉气鼓鼓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可爱。 </p>

但欣赏归欣赏，他自己惹的人，终归还是只能靠他自己哄。 </p>

于是他向面前的周安吉伸出了手：“起来吧，我教你怎么在草原上打滚儿。” </p>

周安吉本来是没准备这么快就原谅苏和额乐的，但在草原上打滚儿这件事听起来对他具有十足十的吸引力。 </p>

果然，苏和额乐心知肚明该怎么拿捏自己。 </p>

他反应了几秒，在心里再三权衡之后，决定给台阶就下，接着伸出手握住了面前温热的手掌。 </p>

阿乐牵着他走到草原中央，避开了刚刚羊群集中活动的区域。 </p>

接着毫不犹豫地一咕噜躺到了地上，把自己摆成个大字，手臂和腿还跟着到处摆动，摩挲着地表的草原。 </p>

于是在这天，周安吉看到了一个满身都粘着杂草和泥土的苏和额乐。 </p>

但阿乐平时明明很爱干净的。 </p>

周安吉见过无数次放羊归来时的他，只有那种泥泞的下雨天，他的皮靴上才会粘上些泥土，但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 </p>

因此他心里了然了，今天阿乐会这样做，完全是为了逗自己开心。 </p>

他确实开心了，还忍不住笑出声来：“真的能这样做吗？” </p>

周安吉确定刚刚阿乐笃定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p>

苏和额乐躺在地上，点了点头：“你知道吗？那天在我额吉那里，其实还有一个衣柜我没打开给你看，里面装的全是我小时候穿得破了洞的衣服，就是因为我小时候太调皮了” </p>

“所以可以这样的，阿吉，别怕。” </p>

“反正你身上这套蒙古袍已经够破了，我不介意它再破一点。” </p>

于是周安吉尝试着，像苏和额乐一样躺下来，又机械地学着对方的样子摆了摆手臂和腿，有点不自在地享受。 </p>

但周安吉可以确定的是，躺在草原上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 </p>

青草味和泥土味就萦绕在自己鼻腔周围，有几棵茂盛的草从自己的耳边和肩膀旁蹿出来，痒丝丝的，晃晃悠悠的绿色遮住了一半的视线。 </p>

天空比他仰头看时的天空更广阔，而他背靠着的内蒙古高原也比他镜头里的更辽远。 </p>

周安吉缓缓闭上眼睛，随意呼吸一口，满都是自由的空气。 </p>

正当周安吉在学着全力享受时，忽然，躺在身旁的苏和额乐猛地翻了下身向他压过来，将两臂撑在周安吉的两侧，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着他。 </p>

阿乐身体遮住了半边天，周安吉暂且收回了凝望着天穹的视线，落到了几十公分距离远的苏和额乐脸上。 </p>

而这个距离仍在一点一点，慢慢地缩小。 </p>

周安吉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被暴露于苍凉的天光之下的隐秘快感，这使得他的视线始终游移于十几公分远的苏和额乐，与几十公里外的天空之间。 </p>

某种翱翔的黑色动物在远处发出空旷的啸叫。 </p>

这一声像是唤醒了他一般，周安吉终于不再发愣了，他缓缓伸出手臂，穿过苏和额乐的臂膀，径直地指向了天空： </p>

“阿乐，是鹰。” </p>

“是你的名字。” </p>

作者有话说 </p>

1、地球与太阳的距离大概1.5亿千米，按照光的传播速度，太阳光由太阳表面到达地表的时间大概8分20秒。 </p>

苏和额乐的动作在离周安吉只有几公分的时候停住了。 </p>

此时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周安吉脸颊上半透明的绒毛、微微凸起的皮肤颗粒、像海子一样清澈的眼神，和卷曲着上翘的潮湿眼睫。 </p>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灿烂阳光与自己制造的一片阴影中，营造出一种不真切的金属光泽般的柔和轮廓。 </p>

周安吉的皮肤很白，至少比苏和额乐这样从小在内蒙古高原上晒大的人白得多。 </p>

他把手轻轻地覆了上去，用温热又略显粗糙的指腹缓缓地滑过他的下眼睑，再掠到柔软的脸颊上。 </p>

“真的很软。”苏和额乐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形容词。 </p>

他的拇指轻轻盖上去时，会惹得皮肤下陷成一塘小小的低洼。 </p>

“阿乐。”周安吉的嘴唇微动，轻声唤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p>

回声在两人紧贴着的胸腔之间辗转。 </p>

他将指着天空的手缓缓放下，最终落到了对方的背上，张开五指，温柔地抚摸着他背后凸出的脊骨。 </p>

苏和额乐的指腹一点一点地顺着皮肤描摹到了周安吉的嘴唇上，那里带给他了一点同样干燥的触觉。 </p>

他仔仔细细地沿着嘴唇的轮廓环绕了一周后，仍不舍得放开。 </p>

直到周安吉微微张开了一点唇，把他的半节拇指衔了进去，指尖的触感瞬间由一种温暖的干燥变成了萦绕的潮湿气息。 </p>

周安吉伸出软软的舌尖绕着阿乐的指甲盖舔舐了一圈，然后将对方的手指含在两排牙齿之间，紧接着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p>

苏和额乐吃痛，瞬间皱了下眉，翻身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 </p>

“干嘛咬我？”他问。 </p>

“谁让你刚刚骗我。”周安吉回。 </p>

然后谁也没说话了。 </p>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草原上，谁也没再为刚刚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几分钟吱半句声，可又都心知肚明地知晓这件不清不白的事发生的缘由。 </p>

休息结束之后，苏和额乐带着周安吉又转移了一次阵地。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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