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客人们陆陆续续提着礼物上门，一群人坐在沙发上边嗑瓜子边聊天，好不热闹。 </p>

苏和额乐以前不喜欢这样的场景，尤其是一堆人会抓着他问学习、问工作，他逃也来不及。 </p>

因此前些年的时候，他总是爱躲在厨房，宁愿多帮母亲干点活儿，也不愿意像大哥一样在外面招呼那些亲戚朋友。 </p>

可这几年不一样了，他会主动学着和大哥一起多分担一些，不是说变得有多喜欢这样的氛围，只是开始像大哥一样，学会了忍耐而已。 </p>

就算再不舒服，也不过一年一次。 </p>

而且额吉年纪大了，喜欢这样热闹的时候，苏和额乐为了额吉也愿意把这顿饭张罗好。 </p>

因此在每年除夕的年夜饭桌上，苏和额乐和大哥两个人都不会喝酒，他们要负责在年夜饭结束之后，把每家的人都送回自己家里。 </p>

就算这些房子都挨得近，但一趟两趟地送下来也会累得够呛。 </p>

所以每年除夕跨年的这一晚，苏和额乐几乎都挨不到零点，送完人回来倒头就睡了。 </p>

今年还有点特殊，他的嫂子怀孕了，马上就快到预产期，肚子已经很大了。 </p>

大哥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妻子身上，因此多余的工作全都交给了苏和额乐。 </p>

这晚在饭桌上，苏和额乐举着茶水敬完了那些长辈，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后来面对一桌丰盛的晚宴，他反而没了胃口，没吃几口菜就觉得撑了。 </p>

房间内烟雾熏然，饭菜散发出来的热气和浓烈的香味，还有些合乎时宜的酒气和烟味，苏和额乐忙了一整个白天，现在终于能坐下来歇歇。 </p>

他被挤在一角，暂时摆脱掉了亲戚朋友们的过度关心。 </p>

此时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看着周围的一片喧闹，心里忽然有些恍惚，又无端生出些难过。 </p>

他忽然很想周安吉，很想知道这时候周安吉在做什么。 </p>

这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年，意料之中地没办法在一起过。 </p>

周安吉前几天告诉过他，这次过年不准备回家，就在学校里过。 </p>

不知道是不是都到除夕夜了，还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泡在图书馆里。 </p>

就算苏和额乐没经历过，他也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除夕夜的大学校园不会有多热闹。 </p>

夜晚的路上几乎看不见几个行人，甚至校门外的餐馆都关得差不多了—— </p>

人们大都回家过年了。 </p>

只有树上挂着红彤彤的彩灯还在兢兢业业地闪着，如果此时周安吉从图书馆里出来，踩着一路的白雪回宿舍，按照以往的习惯，一定会给他拨过来一个视频电话。 </p>

苏和额乐摸出手机看了看，周安吉这一整天都没给他发过消息。 </p>

他们两人很早之前就约定过，每晚拨打视频电话的主动权一般都掌握在周安吉手上。 </p>

因为苏和额乐晚上的时间更自由，随时都可以接打，而周安吉的晚上，如果不出意外，十有八九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p>

如果图书馆里忽然响起一阵视频电话的响声，才会让人尴尬。 </p>

所以每次苏和额乐想要打视频之前，都会先发消息问周安吉有没有时间。 </p>

他点开了与周安吉的对话框，发过去一段文字： </p>

[还在图书馆吗，想给你打视频。] </p>

[忽然好想你，想见你。] </p>

周安吉没回，苏和额乐将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开到最大，而后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p>

他静默地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另一个地方。 </p>

如果说周安吉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此时此刻也应该和自己一样，和家人朋友一起围坐在家里过年。 </p>

就算他心里再不在乎，可像春节这样的传统节日，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学校里过，也一定很孤独吧。 </p>

苏和额乐很想陪陪他，就算今年不行，那就下一个年，再下一个年……一定要陪周安吉一起过。 </p>

或者把他带到内蒙古来，和自己的家人一起过。 </p>

娜仁额吉、大哥大嫂，还有那个即将出生的小朋友，都会和自己一样，很爱很爱周安吉。 </p>

苏和额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屋子里呆着不舒服，于是偷偷溜出来抽了支烟。 </p>

一支烟的时间很短，他随意坐在羊栅栏外的一根木桩上，点亮手机，发现除了一些朋友送来的新年祝福外，还是没看到周安吉的消息。 </p>

苏和额乐这边天已经黑透了，他就着手机屏幕发出来的一点微光，愣愣地盯着那句[想见你]呆了几秒，而后又发过去一句：[阿吉，新年快乐！] </p>

仍然没有回复。 </p>

估计周安吉真的在忙。 </p>

苏和额乐了解他，越是这种清冷的时候，周安吉为了排解孤独，就越是要逼自己忙起来。 </p>

苏和额乐叹了口气，不过也没有在意太多，他和周安吉的聊天习惯都是这样。 </p>

想到什么就一股脑儿给对方发过去，也不一定会立刻收到回复，因为两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看手机。 </p>

苏和额乐把手机返回到桌面，看了眼时间，才十点多，他抬头望了望屋内灯火通明，估摸着这场聚会大概持续到凌晨才会结束。 </p>

于是他走到马厩，牵出了敖都，跨上马往草原深处骑了去。 </p>

深冬时节，草原早就已经变成了枯黄的一片。 </p>

早晨的时候还下过雪，到现在也没化，薄薄的一层覆盖在草地上，敖都的马蹄踏上去都只能留下一阵沉闷的响声。 </p>

房子里烤着的炭火很暖和，所以苏和额乐穿得不太厚。 </p>

敖都带着他跑得很快，带着冰雪温度的夜风呼呼地灌进袖口，握着马缰的手很快就被吹得冰凉，脸也被冻得没了知觉。 </p>

他颠簸在马背上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还告诫过初次见面的周安吉，说内蒙古的夜晚即使是在夏天也是会冻死人的。 </p>

何况现在是深冬。 </p>

他全身都被冷透了，可苏和额乐还想跑得再快一些。 </p>

“驾——” </p>

又一声长鸣响彻在荒凉无人的草原深处，笃笃的马蹄盖过了远方飞鸟的声音。 </p>

马缰牵引着敖都在广阔的草原上一圈一圈疯狂地跑。 </p>

这晚的天穹上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依旧很冷—— </p>

一切都如同他和周安吉在草原上初次相遇的那晚。 </p>

周安吉、周安吉…… </p>

真的很想很想周安吉。 </p>

所以他试图用这种看起来最无效的物理性方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p>

苏和额乐直到现在都想不清楚，真正的爱到底该是自私的还是无私的。 </p>

他为了成全周安吉的远大前程，宁愿把自己重新变回一座孤岛。 </p>

后来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敖都的速度慢慢降下来，带着苏和额乐慢慢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p>

敖都是匹善识途的良马，苏和额乐跑完马，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上结了几粒细碎的冰碴，皮肤渐渐回温之后，冰又缓缓化成了水。 </p>

水沿着脸颊向下流，又激起一阵刺骨的冷。 </p>

在父亲去世后就没再哭过了，三年后终于又因为周安吉流了泪。 </p>

不过周安吉流过的泪肯定比自己要多，苏和额乐笑了笑，无端地想，那自己还欠他不少，以后一并还给他。 </p>

晚上十一点多，聚会快接近尾声的时候，苏和额乐牵着敖都回了家。 </p>

把敖都拴进了马厩后，苏和额乐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亮后只轻轻扫了一眼屏幕，就蓦地定在了原地—— </p>

18个未接来电，来自“阿吉”。 </p>

刚刚在草原上跑马又没有信号的半个多小时，周安吉坚持不懈地给他打了18个电话。 </p>

怎么会？ </p>

周安吉以前找不到他人的时候，最多一次拨过两个电话，当时他在矿洞里工作，实在腾不出手接电话。 </p>

后来他们就约定好，如果有什么急事就及时发消息在微信里，只要对方有时间看手机就能第一时间看到。 </p>

他在骑着敖都离开之前，确定了手机里是没有周安吉的消息的。 </p>

所以周安吉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会在短短半小时内给他拨了18次电话？ </p>

苏和额乐放缓了进门的脚步，趁聚会还没有散，停在门外给周安吉回拨了过去。 </p>

无法接听。 </p>

挂掉后等了一分钟再拨第二次。 </p>

仍然无法接听。 </p>

苏和额乐忽然心里猛地一紧。 </p>

不是因为害怕周安吉在跟他闹脾气，周安吉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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