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变圆,圆月又残,一些时日过去,慕容怀月扭伤已经好全了。 在家中养伤的时日倒也不无聊,秋月明和花云经常来陪她,尤其是花云这热闹的性子,偶尔让她头疼不已。 宋灏也得空来过两回,每次都是略坐坐便走了。 倒是殷淮安,几乎日日都来,来了看过她之后便去厅堂和父亲母亲说话,这让她莫名有些不安。 甚至她现在已经好全了,殷淮安依旧晚上得了空便过来,十分坦然。 眼下,人又在正殿。 慕容怀月在房中待了会儿,搜肠刮肚想着借口好回避殷淮安。须臾,府内管家来请她过去,她见躲不过,叹了口气,说道:“就说我在更衣,待会儿就过去。” 管家一走,怜音立刻问道:“小姐不愿见殷将军吗?” 慕容怀月点点头,只手托着下巴:“有什么法子能让我不见他吗?” 怜音摇摇头。 慕容怀月无可奈何,只得穿戴好去到正殿。见她过来,殷淮安眯起眼,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温书,不得空来见我呢。” 慕容怀月不作声,见过礼后便挨着母亲坐下。现在殷淮安对她说话已经随意不少,若是不知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两人很是亲密呢。 刚坐下,母亲就拍着她的手说道:“淮安想邀你去京郊游玩,正好这两日国子监那边要准备秋试,课业上没什么安排,你便去京郊好好玩玩吧。” 淮安? 慕容怀月微微讶异,父亲母亲已经如此亲近他了么? 殷淮安不动声色打量着慕容怀月的脸色,微笑道:“宋灏他们也去。” 慕容怀月面露为难,她不想去,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只一个劲儿地低头揪着衣衫下摆。 她这番纠结落在元亲王眼中却变了味,元亲王以为爱女羞涩,便替她拍板,笑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你这几个月在国子监读书也是辛苦,去京郊散散心也是好的。” 慕容怀月张了张嘴,还不等出声,便被殷淮安抢先:“那明日午后淮安前来王府接公主过去。” 元亲王和王妃应允,慕容怀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既不想让父亲母亲为难,也不想让殷淮安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否则按照殷淮安睚眦必报的处事态度,后果不堪设想。 又说了会儿话,殷淮安起身告辞,元亲王特意让爱女起身送送。 慕容怀月心中犹豫许久,终于在殷淮安要上马前下定决心。她叫住殷淮安,屏退下人后才低声开口:“殷将军,多谢你经常来王府探望我,只是——”她一顿,心下措词后又道,“你该把心思放在别人身上,那才是要紧的。” 眉一拧,殷淮安听明白了,也干脆直言不讳道:“怪不得你几次三番制造机会要我和秋月明独处呢,原来是早有安排。” 慕容怀月脸色瞬间煞白,嗫喏着嘴唇说不出话,原来殷淮安早已察觉她的心思。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惊恐,她警惕地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殷淮安,艰涩道:“秋儿她——很好。” 殷淮安赞同地点点头,道:“她自然是很好。” “你若对她有意,该好好待她。” 殷淮安一扬眉,轻笑道:“我有些糊涂了,你是喜欢做红娘的差事么?” “……” 殷淮安靠近了些,又说道:“你这红娘为何只为我和秋月明制造机会?而不为旁人?宋灏?花云?亦或者是我的贴身护卫楼汛?你怎么不瞧瞧他们?” “……罢了,就当我是糊涂了,胡乱安排的。”慕容怀月匆匆说完,想要回府,手腕却被抓住。她错愕看向殷淮安,等他开口。 殷淮安安静看了她片刻,才开口道:“明日去京郊,你一定要来。” 月色柔柔洒下,殷淮安那双凤眸像一汪池水般澄净,他的心意全在眼中。 须臾,慕容怀月轻轻点头。 秋来京郊风景如画,出了坊门再走上一段路便是护城河,河边人家不少,也颇为热闹。 还未到入住的酒肆,花云已经迫不及待跳下马,指着护城河嚷道:“快看,好多桂花。” 慕容怀月从轿中探出头来,远远瞧着,说道:“这河边的桂花都落到河里去了,那我们晚上还能放花灯么?” 殷淮安骑在马上,瞥了一眼护城河,扭头看向轿内的人:“落花不多,可以放花灯。” 宋灏在轿内听到他们的交谈,不满地嚷着:“什么落花不落花的,快些走吧,我可是饿了半日呢。” 殷淮安笑道:“饿了半日?不如你骑马先行?” “你明知我不会骑马。”宋灏气急,殷淮安、楼汛和花云三人骑马行着,他因不会骑马便和两个女儿家挤在马车轿内,当真是丢面。 秋月明看他气呼呼的,忍不住笑道:“少有不会骑马的男子,你为何不会?” 宋灏一撇嘴:“小时候被马儿摔过一回,就不敢骑了。” “怎么摔的?” 忽地,宋灏脸一红,含糊道:“就是偷偷骑别人家的马,然后摔了。” “偷偷骑别人家的马?”慕容怀月疑道,“莫不是你偷了谁家的马儿?” 秋月明捂住嘴惊呼一声。宋灏怕她们误会,忙解释道:“我在马厩留了银子的!” “那不就是偷么?不问则取就是偷,你留了银子也不行!”秋月明故意打趣他。 果然,宋灏脸又红了三分。 说笑着,到了几人要入住的酒肆了。楼汛一跃下马,率先进去打点,谁知人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古话有云:冤家路窄。楼汛算是知道凡是能流传下来的老话绝非不无道理。 当初在明珠楼被他扭断胳膊的偷儿正在酒肆内喝酒呢。 殷淮安见人站下不动了,走近两步,自然也是看到了酒肆内的景象。他低笑两声,道:“真是冤家路窄。” 正是呢,楼汛一撇嘴,侧身让身后几人进门,又等着主子示下。 殷淮安一抬下巴,道:“理他做什么?做我们的便是。” 楼汛了然,前去柜台打点,殷淮安他们也在一方桌前坐下等着。 楼汛径自掠过那吃肉喝酒的一伙人,打点妥当后刚往回走了两步,就被那伙人给拦了下来。原来那人也认出楼汛是当日拧断他手之人,一时恼怒,又见自己人多势众,便搁下酒碗,将人拦下。 楼汛双手抱臂,冷眼瞧着那人。 “哎呦,在这儿都能看到你这不懂事的后生,真是巧啊。” 楼汛冷笑:“碰上你是我倒霉,真是够晦气的。” “你怎么说话呢!欠揍是不是!”那伙人将楼汛团团围住,酒肆里的小二赶紧上前拉架,却被拨到一边。 眼瞧着气氛不对,慕容怀月和秋月明这两个金枝玉叶没亲眼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再看殷淮安,他倒是神色自若,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楼汛的安危。 “小三爷,甭跟他废话,咱今儿也得卸了他一条胳膊才行!”其中一个汉子嚷得厉害,楼汛听了一阵发笑。 他自不会把这帮人放在眼中,只是毕竟跟着几位主子出来玩,总不想惹事。 无奈对方逼得太过,他也没办法,只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随时准备砍翻他们。 那靠着秦国公名声狐假虎威的小三爷瞥见他腰间的佩刀,嘿嘿一笑,竟伸手在他细腰上摸了一把。 楼汛愣了一瞬,旋即咬牙切齿道:“找死。” “大爷我今儿心情不错,不想见血,你要是想保住你的胳膊,也不是没法子。” 楼汛冷笑:“哦?说来听听。” 小三爷扭头对身边一个人说道:“你去告诉柳烟姑娘,说我今晚不过去了——”他扭过脸,图谋不轨的视线在楼汛身上流连,“今儿大爷我要尝个新鲜的。” 楼汛额角青筋暴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人如此轻薄。 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下去,他一脚踹飞身边两个离他近的,旋身拔出佩刀,刀锋划过,稳稳停在还未反应过来的小三爷颈侧。 酒肆登时大乱。 小三爷不敢再动,那银白的刀刃离要他命只有分毫,他可不想一命呜呼。 牙关哆嗦着,他强作硬气,说道:“你可知我是谁?” 楼汛冷笑:“那你可知我是谁?” 小三爷被问住了,上次明珠楼的事情手底下的人都跟他说了,他只知道有一个宋太尉的儿子拦住了他的人,别的就一概不知。 打量着眼前的冰山美人,小三爷猜测他是宋太尉小儿子的护卫。如此猜测着,他试探道:“你也不过是给人看门的,竟连我都敢惹,你可知连你家宋太尉都得给我家国公爷面子。” 一声嗤笑自身后传来,可脖子上又架着刀,小三爷不敢扭头看,只是一个劲儿地斜楞着眼睛,想知道谁那么大胆敢嘲笑他。 楼汛见他眼睛都快斜到后脑勺去了,讥笑道:“别看了,那是我家主子,你惹不起。” 闻言,小三爷扬声道:“是宋公子么?你这手下好不懂事,敢在外给你惹事。” “能让你说这么多废话,确实是他不懂事。” 楼汛目视主子走近,又将刀刃往小三爷脖子上贴了贴,惊的小三爷吱哇乱叫道:“哎哎,你杀了我可知有什么后果!” 殷淮安走到楼汛身侧,瞧着被刀比着的人轻笑:“哦?有什么后果?” 小三爷打量着他,问道:“你就是宋太尉的小儿子?” 殷淮安掩面轻笑,侧脸看向楼汛:“他如此轻薄你,你倒是好脾气,竟不杀了他。” 话音未落,那头小三爷已经叫起来了。 “你若是杀了我,秦国公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呿,太吵。 楼汛手腕一动,用刀把狠砸小三爷的脖颈,人一下子软绵绵倒地。周围的同伙想去扶,又瞧着面前两位似乎身手不凡的男子踟蹰不前。 殷淮安用折扇敲了敲楼汛手中的刀,沉声说了一句:“这是殷家的刀。” 就这么短短一句话,众人皆是一顿,又齐齐明白过来。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说道:“爷,您既然不想见血,那我们给您二位赔个罪,能否让我们离开?” 殷淮安很是苦恼,慢悠悠道:“让他这么走了,我怕来日还会有麻烦。” “不会的爷,您放心。” 殷淮安自不会放心,他一向不喜欢给自己留麻烦,只是碍于慕容怀月她们几个女子在场,还是不见血的好。 想着,他一抬眼,楼汛立时会意:“把人抬走吧,就别在京郊出现了。” 一伙人忙抬着昏迷过去的小三爷离开,酒肆老板也上前亲自接待几位贵客。一行人将行李放回各自的房间,又到雅间简单用些膳食。 殷淮安喝着酒,瞥见楼汛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 “爷,我总觉得放他走会惹出些麻烦来。” “一个泼皮赖货,他若是再敢来寻事,直接杀了他。” 有了殷淮安这句话,楼汛放下心来,不然总会顾及到秦国公的关系而不敢真杀了那人。 虽是一场风波,但无关紧要。到了晚上,酒肆旁燃起了篝火,架起了烧烤架子;而护城河边的桂花树上都挂起了五颜六色的花灯。 绚丽之景,不亚于京内。 慕容怀月从未见过这般美景,一时开心,拉着秋月明和花云想去护城河边看桂花。 殷淮安略一沉思,想起她们之前落水一事,便不动声色跟在后面。 本以为京郊人少,可谁知,京郊夜里竟比京内还要热闹。因着少有规矩约束,那些摊贩也好、戏曲班子也罢,都开在了京郊,引得这里到处都是人。 花云喜欢热闹,来到这里更像是干渴的鱼儿碰到了湖泊一般,疯的厉害,慕容怀月拉都拉不住。走两步,她就要拽一下花云,免得人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秋月明无奈地笑笑,凑近慕容怀月耳边说道:“跟匹脱缰的野马似的。” “可不是么。”慕容怀月又拽了一下花云,而后扭头问道,“秋儿,你吃糖葫芦吗?我瞧着前头有卖糖葫芦的——” “哇!糖人!”花云往右手边蹦了两下,便在一个摊贩前挪不动步子了。 慕容怀月一愣,心像被人掐住一般,深吸了几口气,她平静的和秋月明走过去。 花云挤到前面,大声嚷嚷着:“老板,给我画一匹汗血宝马,再给我画一个嚎叫的野狼!” 摊贩老板笑笑,热情地回应着:“得咧!姑娘稍等——” 老板手腕翻飞,糖汁落下很快成像,围观的时不时喝彩两声,老板更是起劲。 慕容怀月安静看着,耳边声音似在倒退,拂过鼻尖的麦芽香气让她一晃神,而后目光一低,那纸上的画像俨然是一名女子。 怎会—— 慕容怀月心跳得厉害,那女子似乎是她,不,应该是秋儿…… 呼吸逐渐急促,她空着的右手似乎在发颤,紧接着,耳侧响起一句:“你不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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