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怀月一愣,使劲眨了眨眼,眼前女子的画像又变回花云所要的汗血宝马。她抿着唇抬眼看去,殷淮安正看着她等她回答。 轻轻摇了摇头,她盯着那双凤眸,极认真地回道:“我不喜欢糖人。” 殷淮安一愣,这才瞧见女子额头一片细汗,他下意识伸手去擦,却被慕容怀月生硬地躲开。 殷淮安没说什么,只是心下对慕容怀月的好奇又多了些。 花云拿了糖人一溜烟跑了,慕容怀月付过钱忙和秋月明去追。幸好人多,花云跑不快,在一个露台边被两人追上。 秋月明顺过气来才问道:“你跑什么?” 花云弯下腰狂笑,笑得慕容怀月和秋月明满脸迷茫。 等笑够了,她才直起腰说道:“不是我跑的,是我的汗血宝马带我跑的。” “……没个正行。”慕容怀月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一转身,恰巧头顶的桂花树落了些许花瓣下来,正正好落在她身上。 花云笑嘻嘻道:“姐姐变成桂花美人了。” 慕容怀月蹲下,捧起落在地上的一些素白花瓣,朝着花云和秋月明撒过去,登时,三人笑成一团。 不远处跟过来的殷淮安没有上前,而是斜靠在一面墙上,安静地看着桂花树下的女子。 眉眼、鼻尖、粉唇、纤腰……慕容怀月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中,而后映在他的心头。 蓦地,一股痛楚自心底泛上,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他怔住,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抚着胸口缓着,楼汛在他身后察觉,上前问道:“爷,怎么了?” 殷淮安抬眼,看了一眼慕容怀月,低声道:“没事。” 一行人在京郊街市玩得尽兴,撒欢了两个时辰后,慕容怀月和秋月明实在体力不支,便和花云商量回去。 花云虽然还意犹未尽,但见二位姐姐都疲惫不已,也点头同意回去。 酒肆院中正在烤肉,花云隔着老远就闻到香味,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从慕容怀月视线中消失不见。 慕容怀月无奈笑笑,也由着她去,幸好只是在酒肆,不会出什么事情。 慕容怀月回到房中歇息了片刻,正欲洗漱睡去,门响了。 她开门一瞧,见殷淮安捧着一个锦匣站在门口。 “怎么了?” 殷淮安将手中锦匣举给她看:“这是京郊特有的炸果糕,你尝些吧。” 慕容怀月看了眼锦匣内,轻轻摇头说道:“我不爱吃炸糕。” 殷淮安倒也不生气,只是疑惑道:“你不喜欢吃的东西也太多了吧……那你喜欢吃什么?” 慕容怀月头一低:“我没什么喜欢吃的。” “真是稀奇。” 之后,又是一片安静,殷淮安见她不想跟自己多说话,也觉得没趣儿,便说了句:“好好歇着。”而后离开。 心中烦闷,在房中更是待不住,殷淮安叫着宋灏、楼汛到酒肆屋顶喝酒。 两壶酒见底,宋灏懒懒地躺在屋顶上,眼睛半闭不闭的,他抬脚踢了一下坐在屋脊上喝闷酒的殷淮安,问道:“怎么了淮安,是有什么烦心事么?” 殷淮安瞥了眼宋灏,“嗯”了一声。 “说来听听,让哥哥为你出谋划策。” 殷淮安拎着一壶酒灌了两口,才开口道:“说了你也不懂。” “哎呦,看来这烦心事还挺难以启齿。”宋灏笑了笑,又踢了踢楼汛,“汛儿,知道你家主子最近遇到什么事了么?” 楼汛摇摇头:“属下不知。” “你这贴身护卫当得不好啊。这样吧,你来太尉府当差,俸禄加倍,可还满意?”宋灏嬉皮笑脸的,惹得主仆二人一脸冷漠。 殷淮安睨了他一眼,不带感情道:“我去太尉府当差,不要你工钱,你敢让我去么?” 宋灏只手托腮笑着:“你绝非良善,我家中人口众多,不敢收你。” 殷淮安嗤笑一声,并不言语。 宋灏歪了歪脑袋,看向院中的篝火,火上架着一只全羊烤着,油滴下来,火花噼里啪啦地爆着,很是喜人。他吸吸鼻子,手往院中一指,说道:“我也想吃烤羊肉了。” 楼汛听了,立时放下酒壶,往楼下去了。 宋灏见状,啧啧称赞道:“连我的话都听——他对你如此忠心,跟着你快有十年了吧。” 殷淮安望着院中跳动的火苗,淡然道:“八年。” 忽地,宋灏笑了两声,说道:“你知道我看着这火堆想到什么了么?” “什么?” “你十二岁一把火把高家给烧了。” 殷淮安冷哼道:“那是他活该。” 高任丘原是他父亲的门下,可自他父亲死后,那高任丘立时倒戈,伙同其他朝臣污蔑他父亲。年幼的殷淮安听到一些传言,愤恨之下,带了桶柴油和火石,在一深夜偷摸溜到高家柴房中,点了一把火。 那晚风大,火势很快蔓延,殷淮安要溜走时瞥见院中跪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小少年。出于同情,他顺手将人救下,那人便是楼汛。 高家失火,没人知道是殷淮安放的,还是他自个儿在七天后找到高任丘,故作凶狠道:“这次放火是让你长个记性,如若再敢污蔑我父亲,我殷淮安立誓,一定会灭你高家满门。” 那时的他才十二岁,可满眼的戾气竟让纵横官场十数年的高任丘感到阵阵恶寒。 最后,高家举家搬离京内,朝中关于他父亲的流言也逐渐平息。 火花又爆了几下,宋灏枕着手臂,侧脸看向那堆久燃不熄的火,说道:“你一向睚眦必报,秦国公的人几次三番招惹你,你竟这么轻易放过他?” 殷淮安沉默片刻,恰巧楼汛捧了用油纸层层包着的羊肉上来,宋灏两眼放光,猛地坐直身子:“好香!” 吃了一阵,殷淮安突然闷声说道:“那人毕竟是慕容肃的人,我前两次放过他是因为看在慕容怀月的面子上,毕竟都是慕容氏族,万一她因为此事与我生出嫌隙怎么办?” “噗——!”宋灏将口中的酒尽数喷出,“你说什么?” 殷淮安凤眸半阖,俊脸紧绷,薄唇也抿成一条线。他握着酒壶,也不搭理宋灏那别有意味的鬼吼鬼叫,故作从容地喝酒。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心生烦闷?”宋灏啧啧称奇,“你看上怀月了?” 殷淮安神色难得有了一丝动摇,片刻后,他捂着脸懊悔道:“就不应该跟你说。” 宋灏一噘嘴:“跟我说怎么了?难道我还能跟你抢人不成?” “我倒不怕这个,我就是怕你在她面前胡说。” “呿,小人之心。” 灌了半壶酒,殷淮安心下烦得厉害,将酒壶干脆一扔,下了屋顶要回房睡觉。 只是因为心绪不宁,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一想到慕容怀月对他的态度,他就恨不得冲到她面前,抓着人好好问问为什么疏离他。 这么胡思乱想着,酒劲儿也上来了,他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半梦半醒间,似有一股奇香侵入他五脏六腑,紧接着,他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一个女子的背影,他眯着眼仔细端详,欣喜道:“怀月。” 女子回身,果真是慕容怀月。 只是眼前的慕容怀月却十分奇怪,虽然貌美依旧,可双目空洞,两行清泪汩汩流下。殷淮安心似乎被人攥紧揉捏,疼得他直不起身,不住的深呼吸着。 慕容怀月就这么安静地哭着,他想走过去抱住她,却始终走不到她身边。须臾,天旋地转,待他看清眼前之后,颇为吃惊,他竟正与慕容怀月缠绵缱绻、耳鬓厮磨,极尽欢愉。 怎会如此? 殷淮安吃惊不小,伸手轻抚身下人泛红的脸颊,蓦地,一阵嘈杂声袭来,他费力睁眼,从梦魇中脱身而出。 鼻尖掠过一阵香气,他轻咳两声,屏息翻身下床,此时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走水啦!”“快醒醒!”…… 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令他心慌了两下,旋即,他推门而出,往慕容怀月的房中疾步而去。 秋来干燥,酒肆火势蔓延得快,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殷淮安捂着口鼻踹开慕容怀月的房门,眯着眼摸到床榻位置,瞧她只穿着里衣,便将自己外袍脱下包裹住她,再一把将人抱起往外冲去。 幸的他功夫好,抱着人快速掠过逃命的人群,飞快逃到酒肆外安全的地界。 他将昏迷着的慕容怀月交给一个老妇,又折身回去救其他人,刚一进酒肆大门,就被人拦腰抱住。他低头一瞧,竟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少年,那小少年背后的衣裳着了火,正伸着一双手、漫无目的地乱抓。 殷淮安将人抱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外头,拦住一个提着水桶的人,把小少年往水桶里一按、再揪着脖子提出来。 见小少年无恙,他把人往地上一放,又钻回酒肆。 他摸索到花云和秋月明的房中,见里头没人,又转身去找宋灏和楼汛。 摸索着下到一楼,突然,肩上搭了一只手,他回头一瞧,见是楼汛,立刻问道:“人呢?” 浓烟滚滚,他这一开口就被呛得猛咳,楼汛立刻拽着他往外逃去。到了外头,他抹了一把脸,抬眼一瞧,花云一行人已经逃出来了。 殷淮安顾不得喘口气,立刻走到慕容怀月身边,见人还没醒,顿时着急万分,随意揪住一个人,问道:“这附近有医馆么?” “有有,我带你去。” 一行人跟着去到医馆,殷淮安刚把人放在榻上,就听身后宋灏嚷道:“这儿还有一个。” 殷淮安扭头看去,这才发现秋月明也还昏迷着。 他忙让开位置,宋灏挤过他,把人往榻上一放,气喘吁吁道:“真是见鬼了,这都能走水。” 殷淮安没空搭理他,跟在大夫身后嘱咐道:“大夫,您快给瞧瞧,别出什么岔子。” 大夫揉揉眉心,让药童把人请到外间候着,这才能安心诊治。 殷淮安在太师椅上坐下,沉着脸一言不发,片刻后,他看着楼汛,咬牙道:“去把那个小三爷抓来。” 宋灏疑惑,拦住要走的楼汛,问道:“淮安,你是发现什么了么?” “是迷药。” “什么?” 殷淮安吐了口浊气,阴狠无比地说道:“我梦中闻到了一股香味,那股味道是迷药,所以酒肆走水不是意外,是有人纵火。” 殷淮安撑着额头,周身杀意肆起,如果不是他习武多年,体内能化解几分迷药,恐怕他还真醒不过来。 楼汛也点点头:“我也闻到了。” 宋灏疑惑:“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而且,我怎么没昏迷过去?” “还有我,我也没事。”在一旁灰头土脸的花云也插了一句嘴。 是啊,他俩怎么没事? 殷淮安和楼汛相视一眼,他们主仆二人中了迷药后还能醒过来是因为习武多年,筋骨血肉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可宋灏和花云只是常人,为何能安然无恙? 殷淮安瞥了一眼被屏风隔着的内室,烦躁地从腰间掏出一块儿玉佩扔给楼汛:“罢了,带着我的信物去府衙,先把那伙人抓回来。记住,我要亲自审问。” 楼汛领命退下。宋灏四仰八叉地歪在太师椅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悠悠道:“有人非要找死,阎王都拦不住。” 殷淮安没空接他话茬,闭着眼细细回想梦中所见是否也是因为迷药的关系。 那些旖旎画面太过真实,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不止如此,他醒后见到酒肆失火,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画面又是为何?他为何会见到他府中别院失火?而慕容怀月在那火海之中不仅不逃,还平静宁和的冲他微笑? “真是怪异。” 宋灏似乎听到他在讲话,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殷淮安轻叹息,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总觉得我很早之前就认识她了。” “谁?怀月么?” “对。” “为何?” 殷淮安回答不出,只觉得胸口一阵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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