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进去,瞠目结舌,李长安、刘贵妃、蔡京、童贯、李邦彦、朱勔、王黼,都欢聚一堂。 宋徽宗招呼张明远和费无极坐在自己身边,众人互相问候,喝起茶来。宋徽宗道:“明日太平先生要回终南山去了,今晚朕设宴践行。太师和诸位爱卿,听说后,都来饯别,明远、无极,你们意下如何?” 费无极道:“多谢诸位大人,我等感激不尽。”张明远道:“本想去诸位府邸登门拜访,可惜我们人微言轻,乃是黎民百姓,就怕给诸位添麻烦,还望见谅。” 蔡京等人心里不悦,但碍于宋徽宗情面,笑而不语,也素知张明远说话很得罪人,不似费无极圆滑,便付之一笑,并不生气。 童贯道:“此番首次见太平先生,可谓三生有幸,听说先生当年与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都见过面,可有此事?” 宋徽宗道:“尔等不必多问,太平先生乃朕请来的贵客,你们要尊重再三。”听这话,童贯低下头去,默然不语。 李邦彦贼眉鼠眼,欲言又止。朱勔和王黼面面相觑,一言不发。蔡京捋了捋胡须,默然不语。 刘贵妃看眼下刚一见面就如此尴尬,顿时心惊肉跳,心想,如若不欢而散,如何是好,便笑道:“陛下,各位达人为太平先生饯别,当谈笑风生。陛下不可多言,免得他们不自在。” 宋徽宗这才觉察方才自己言语不妥,可话已出口,悔之晚矣,便笑了笑,一杯酒下了肚。 蔡京道:“贵妃娘娘所言极是,陛下所言极是。今晚为终南山师徒践行,也是一片真情。我等前来,便是弥补中秋佳节的憾事。”又瞅了一眼童贯。 童贯见蔡京递个眼色给自己,笑道:“微臣也仰慕范仲淹,那种世衡便是范仲淹一手提拔。他们为我大宋镇守边关,我等感激不尽。先生回到京兆府,还要代我向老种将军致意才好。” 李长安道:“好说好说,定会转达致意,童大人放心就是。” 李邦彦道:“我有个好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朱勔道:“快说。”王黼道:“但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 宋徽宗笑道:“快说。”李邦彦笑道:“微臣想唱一首歌,以助雅兴。”李长安师徒看向李邦彦,李邦彦道:“这首歌,乃是范仲淹的大作。”李长安师徒听了这话,惊喜万分。 李邦彦又道:“世人皆知,叫做《武夷茶歌》 。”费无极扑哧一笑,童贯瞪了一眼。毕竟少有人听过,李邦彦却说世人皆知。宋徽宗喜上眉梢,喝了口茶,众人静听,李邦彦唱道: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 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一曲唱毕,众人欢声雷动,喜笑颜开。虽说李长安满怀期待,还以为这李邦彦会唱那京兆府歌者最爱唱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 ,偏偏这厮长乐鲜有耳闻的《武夷茶歌》 ,虽说名气上不如《渔家傲》 ,但也难能可贵,毕竟都是范文正公的大作,这令李长安心满意足,也让张明远和费无极喜上眉梢。 经不住众人恭维,李邦彦又唱一首歌,叫做《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费无极最是喜欢这首词,便喜上眉梢。心里默念,其文曰: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刘贵妃听得入了迷,宋徽宗见状,将一颗红色葡萄干扔向李邦彦的脸蛋,那李邦彦娇滴滴地,学着女子声音笑道:“陛下如此,小女子承受不起,这小脸要破相了。”刘贵妃尴尬一笑,翻个白眼,抓了一个红彤彤的桔子,扔向李邦彦。 李邦彦接过去,缓缓剥皮,慢慢吃起来,口里道:“桔子脱了衣服,到我嘴里洗澡,我让牙齿给它搓澡可好。呀,坏了,桔子被搓的流了水,桔子哭了不成。” 众人哄堂大笑,李长安也乐个不住,心中却痛心疾首,没想到皇上与这宠臣如此不顾君臣礼仪,当着后宫妃子如此,便是伤风败俗之举,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进去。就怕得罪权贵,对张明远和费无极以后的前程有所妨碍。 朱勔道:“这一场雪下的好。”王黼道:“不错,瑞雪兆丰年。”蔡京道:“明年我大宋又是国泰民安,陛下就可到延福宫一观。” 童贯道:“延福宫眼下还在重修,明年中秋佳节,便可请陛下入住。”李邦彦道:“到时候,我等将一同庆贺,为陛下操办一番。” 刘贵妃道:“陛下,那艮岳还是缓缓才好。毕竟破土动工,非一朝一夕可成?就怕叨扰黎民百姓。” 宋徽宗道:“不错,爱妃所言极是。朕也怕劳民伤财。” 李长安道:“陛下的不世之功便是派童大人征讨西夏,攻占横山,这为关中黎民百姓可是做了一件大事,从此以后,安居乐业,不用怕党项人滋扰了。” 张明远道:“不过西夏蠢蠢欲动,虽说张叔夜大人带领我等出使,西夏也同意议和,可辽国与金国如今打得不可开交,就怕风云突变。” 费无极道:“不错,朝廷花钱之处很多,还望陛下三思。” 李长安见宋徽宗一脸不悦,便道:“明远、无极又是孩子话,朝廷大事岂容你们胡言乱语,还不喝茶解酒,你们喝醉了。”二人低下头去。 宋徽宗却缓过神来一反常态,笑道:“你们哪里知道泉州海船如今的货税,可是富甲天下,莫可能及。朕重修延福宫花不了几个钱。朕想多重修几个园子,让列国使节也知道我大宋国威。比起历朝历代,如今大宋皇宫大殿就寒酸多了。”众人听了,点了点头。 蔡京道:“不错,人生在世,要难得糊涂。说句不中听的大实话,那汉唐许多皇帝,与什么匈奴和突厥连年征战,肆意厮杀,又能如何?汉末三分天下,汉献帝被各地草头将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唐末藩镇割据,愈演愈烈。黎民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哪里比得上我大宋,自太祖开国以来,现到如今,财富天下无敌。当及时行乐,不可自寻烦恼。” 童贯道:“不错,太师所言极是。如今西北无战事,自从唐末以来,长安凋敝已久,莫非你们终南山视而不见?如若我不带领大宋西军夺占横山,让党项人胆战心惊,哪会有关中黎民百姓的高枕无忧。” 宋徽宗喜道:“不错,童爱卿劳苦功高,朕敬你一杯酒。”童贯诚惶诚恐,起身见拜,接过美酒,一饮而尽。宋徽宗又转身赐酒给朱勔和王黼,让他们督办好延福宫和艮岳事宜。 李邦彦还等着宋徽宗赐酒,结果空欢喜一场。蔡京与李邦彦对饮开来,二人说说笑笑,乐此不彼。 宋徽宗亲自为李长安布菜,又将梅花糕吩咐内侍端到张明远和费无极跟前。二人见了喜上眉梢,原来这点心味道好极了,酥软香甜,好似蜂蜜琼浆。宋徽宗和刘贵妃对饮,二人对视一笑,含情脉脉之际,又是喜笑颜开。 李邦彦边跳舞边唱歌,刘贵妃笑得前仰后合,如若不是宋徽宗拉住,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夜色渐深,意犹未尽之际,众人慢慢散去。 次日,雪晴日出,可寒风刺骨。宋徽宗穿着厚厚地红色棉袄,在拱辰门为李长安师徒践行。蔡京等人并未前来。种溪留在国画院供职,说是上元佳节后,才回京兆府。 李长安黯然神伤,张明远和费无极也闷闷不乐。宋徽宗见状,笑了笑,立马对张明远耳语几句,又御赐三件斗篷给李长安、张明远和费无极。 宋徽宗深情道:“天青色斗篷送给明远,蓝色斗篷给无极,白色斗篷,请太平先生收好。”师徒三人感激不尽。 宋徽宗走后,张叔夜急匆匆跨马赶了上来。等出了内城,在朱雀门,李长安道:“这几日以来,本想登门拜访,偏偏在宫里,不得空闲。” 张明远道:“可不是,我们都想去大人府上,可惜一直出不去。” 费无极笑道:“看看,吃的肚儿圆圆,好似大西瓜。”随即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可惜蓝色棉袄太厚,看上去和没拍没什么两样,那肚儿看不到。 张叔夜道:“张小宝到了我府邸,我说明远、无极在宫里伴驾,他放下心来,左等右盼,想见个面。” 张明远惊道:“他们为何还在东京?”费无极冷笑道:“莫非都发财了不成?敢在东京城游手好闲,真是不得了。” 李长安道:“你们不必如此,为师教你们为人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莫非都忘记了?” 张叔夜道:“明远、无极,你们好歹见上一面。”此言一出,只见一辆马车近前,那马儿嘶鸣一声,下来两个人,张明远和费无极看时,原来是张小宝和费无天。 张明远和费无极扭过头不睬。李长安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安抚一番。张叔夜又劝说几句,可张明远和费无极却无动于衷,心中依然耿耿于怀,都很痛恨他们,当年为何弃之不顾,如今再来叨扰。 见张明远和费无极如此,张小宝老泪纵横,费无天唏嘘不已。辞别张叔夜,张明远和费无极头也不回,跨马而去。 那李长安年事已高,张小宝早吩咐车夫送上一程。李长安坐在车里,和张小宝、费无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张明远和费无极知道后面车里有师父,张小宝吩咐车夫让张明远和费无极坐车,他们执意跨马。 雪后的路上,太阳出来了,雪水融化,道路泥泞,再者寒风刺骨,冻得二人受不了。只好将马拴在马车后面,让两匹马跟着马车走,自己躲进车里取暖。 张小宝和费无天坐的马车很宽敞,车里应有尽有,有暖炉。还有美酒、蜜饯果子、干果。李长安示意张明远和费无极接过张小宝和费无天递过去的暖炉,二人却低下头不睬。车里冷清极了。李长安和张小宝、费无天说说笑笑,张明远和费无极好似没听到一般。 如此过了两日,抵达洛阳之际,张明远和费无极居然伤风感冒,浑身滚烫。李长安也受到波及。张小宝和费无天却相安无事。 一行人坐着马车,路过一个小镇,名叫白沙镇,在洛阳近郊,见李长安师徒三人咳嗽不止,张小宝和费无天心急如焚,便吩咐车夫安顿一番,众人住进客栈,停了下来。 没想到,此处又下起大雪,小镇四周皆山川,漫山遍野都是白雪皑皑。那山峦起伏,沟壑纵横。黄土被白雪覆盖,露出头来的枯黄野草,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 只听,噌的一声,一只灰黄色野兔蹿了出来,越跑越近,钻进客栈不远处的柴草堆,不见了声音。客栈里,张小宝照顾张明远,费无天照顾费无极。李长安被车夫照顾。姜汤不止,药丸不停。那大夫也被请来看病,银子钱花了不少,居然毫不见效。 这日夜色深深,张小宝在客栈给张明远喂药时,忽听吵闹声袭来,那店小二跑了进来,慌道:“盗贼来了,诸位客官快躲到地窖。”说毕便引众去躲藏,偏偏张明远和费无极昏迷不醒,李长安也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客栈里的人都跑光了。张小宝和费无天带着车夫,只好留下照看,以防不测。 那一伙盗贼闯了进来,见张小宝坐着一动不动,便伸手一指,大喝一声,凶巴巴道:“快把钱交出来,如若不然,大爷可要杀人放火了。”随即将大刀砍在桌角,砰的一声,桌角被砍掉一块,木屑溅出。 张小宝闭上眼睛,纹丝不动。三个盗贼近前,正要去抓张小宝,一掌袭来,费无天飞身,将三人打翻在地。没曾料想,一个盗贼居然将一包红色粉末洒出,费无天的眼睛被灼伤,尖叫一声,躺倒在地。 张小宝吓得脸色煞白,伸手去看,急呼道:“无天,怎么了?”费无天捂着眼睛,不住流泪,随即大叫道:“狗贼居然暗算我。”可怜那车夫被盗贼搜出,为了护住银子钱,被打个鼻青脸肿,还是被抢去身上银子钱。 张小宝和费无天也被盗贼团团围住,搜出银子钱,那盗贼才一哄而散。原来李长安、张明远、费无天早被张小宝三人藏在客栈的杂物房里,里面堆满柴草。 次日,本要离开这客栈,偏偏李长安、张明远、费无极三人还不见起色,再者费无天眼睛又被盗贼灼伤,张小宝与车夫照顾四人。许多客人早已逃之夭夭,店里没几个人,留下皆是老弱病残。 吃过午饭,盗贼居然又来了,张小宝来不及藏人,和车夫本欲再拿出银子钱,破财免灾。可盗贼闯了进来,发觉床上躺着好几个人,便要来搜查银子钱。车夫被盗贼一把推开,后脑勺偏偏撞到门栓,车夫昏了过去。盗贼抡起木棍正要去打张明远的脑袋,张小宝俯身去死死护住,这一棍子,如若不是打偏,定会要了张小宝的身家性命。 张明远突然醒了过来,见状,一掌发出,将盗贼打倒在地。其余盗贼一拥而上。费无极也醒了过来,去保护李长安。张明远与盗贼周旋。眼看盗贼要动费无天,费无极将兜里踹的核桃扔了出去,不偏不斜,打在那人小腿上,将那厮击倒在地。盗贼又去打张小宝,张明远一脚踹翻那厮。盗贼又要故技重施,扔出红色粉末。张小宝喊时为时已晚,便挺身而出,挡在张明远前面。 张小宝的眼睛也被灼伤。一声惨叫,张小宝昏死过去。费无天有功力护体,尚且支撑不住。何况张小宝乃是没有武功的富商大贾。 张明远急道:“张员外,你醒醒。”搂住张小宝,大声疾呼。车夫缓缓醒来,见状,赶忙去请大夫。不多时官府来人,没有缉拿住盗贼,只是安抚店家几句,便扬长而去。店家苦不堪言,摇摇头唉声叹气,也无可奈何。 又过三日,众人抵达洛阳城里。张明远和费无极请大夫前来,这时李长安也好了,惟有张小宝和费无天的眼睛还不见好。 大夫道:“此乃江湖上有名的奇毒,混合砒霜、巴豆、麻椒、蟹子血,制成的药粉,称之为‘热血红魔’,如若不针灸一番,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不可用内功治疗,切记切记。”随即拿出细银针,缓缓给张小宝、费无天治疗一番。又敷用药贴。二人躺了三日,才算慢慢好了。 李长安道:“没曾料想,遭遇如此祸事。”张小宝道:“明远,你可好?”张明远道:“不用张员外挂念,你还是调养好了。” 大夫临行之际,再三告诫他们,十日内不可睁眼去看。张小宝和费无天偏偏不听,总是黯然神伤。李长安又用终南山偏方,为他们治疗。可二人却无动于衷,并不配合。 见张小宝如此,张明远淡淡的道:“不必如此,让我好好想想看,过几年再说。”转过脸,眼里含泪,手指头在微微颤抖。 张小宝道:“好,为父等你。”缓缓闭上眼睛,慢慢躺了下来。费无天也再看一眼费无极,慢慢躺了下来,嘴角一丝微笑。 费无极道:“你这又是何苦?明年再说,意下如何?”费无天又惊又喜,本想坐起身来,可浑身乏力,动也不动了。 李长安劝道:“明远、无极,你们不可铁石心肠。不可如此,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人生如梦,岁月不居。免得后悔莫及,悔之晚矣。” 张明远早擦了眼眶泪痕,急道:“可是我娘,现在何处?”一双冷眼,直射张小宝。费无极道:“我没有娘么?我爹当年为何将我弃之不顾?”冷笑一声,目光呆滞。 张小宝眼泪婆娑,哭道:“我当年眼一红,心就瞎了。我糊涂,我该死。”随即自己给自己耳光,啪啪作响。张明远近前死死抓住张小宝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 费无天摇摇头,苦笑道:“无极,你原谅爹爹也好,不原谅爹爹也罢,爹爹都等着你。”费无极摇摇头,湿润双眼,咬了咬嘴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车夫道:“我照顾他们就好,你们回终南山好了。” 李长安辞别张小宝和费无天,走了出去。张明远和费无极头也不回,跟了出来。张小宝和费无天怎么喊,他们都无动于衷。 张明远心中却泪如泉涌。费无极虽说油嘴滑舌许多年,可此时此刻也不由悲从心来,叹息一声,跨马而去。离开洛阳,路上依然白雪茫茫,寒风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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