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慈宁宫,宫内烛火通明,太后李彤嫣闭目侧躺在美人榻上。 一名太监自殿外疾步走来,在太后身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双膝下跪。 太后微微睁开眼睛,今夜她毫无睡意。 太监冬青低声开口道:“回禀太后,瑞王爷处传来消息,陛下陛下驾崩了”。 话音落,太后脑袋微抬,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双眼定定地看着太监冬青问道:“你再说一遍?” “回禀太后,陛下于前日被瑞王爷派去的刺客合力围杀了”,太监冬青低头恭敬说道。 太后原本僵直的身子缓缓地放松,耳边似听到了淤积在胸膛的那块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太后不再看向太监冬青,侧过脑袋,轻挥右手,不发一言。 “喏,奴才告退”,太监冬青低头恭敬应道,缓缓地倒退出寝殿。 太后低眸看着美人榻上的锦绣花纹,泪水自眼眸处滴落,一滴一滴地砸向那牡丹花上。 “不要怪母后,怪只怪你的性子随了那个贱人,与母后不亲”,太后低低的声音响起,那微弱喑哑的声音几不可闻。 养心殿内 大监谢绍通看着房内的烛火,这夜他无法安睡。 作为一个深宫内的太监,即使再掌权,那也是奴才,太后的指令他不得不遵从。 依着太后的意思,作为大监,谢绍通必须站在那太极殿上向百官传达太后的旨意,否则下一刻便人头落地。 看着房中摇曳的烛火,谢绍通内心无法接受元狩帝已驾崩了,在他的眼里,元狩帝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庞然大物,自己只能跪伏在他的脚边,摇尾乞怜地生存。 然而,直到现在元狩帝都未出现,他真得死了么? 那可青呢?他到底去哪里了?是否有被元狩帝抓到? 想到元狩帝对褒可青存着别样的心思,谢绍通心里突然又对元狩帝的死亡有了期待,如果元狩帝真死了,那不会再有人与自己抢褒可青了,届时自己派出手下全力搜捕,多得是人想要为自己尽忠。 只要找到了褒可青,只要找到了他,那自己谢绍通一时竟觉得心潮澎湃,身体微微发热。 不管今晚的京都城内有多少人无法入睡,第二日清晨的太阳依旧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给地上的人们带来丝丝缕缕的暑意。 辰时三刻,太极殿内,百官临朝 大监谢绍通走上太极殿高台上,向前踏出一步,手挥了下拂尘,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贤王裴瑞站在太后的右侧,伸出左手扶着太后坐到了太极殿高台上的凤座上,这一次高台下没有了另一张华贵的椅子,贤王裴瑞便站立在太后身侧,与太后一起看向百官。 百官低头互相看了看,太极殿内静默异常。 大监谢绍通继续高声喊道:“跪!” 百官齐齐双膝跪地,异口同声地喊道:“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李彤嫣看着殿中跪着的数位大臣,嘴角含笑,后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放了下来,眼底浮现出了几抹哀伤,抬起右手向前轻挥。 大监谢绍通侧过身子,点头会意,转身又挥了下拂尘,高声喊道:“起!” 看百官站定后,大监谢绍通将拂尘交予身旁的小太监,自身旁的小太监处接过懿旨,徐徐展开,看着懿旨上的内容,大监谢绍通身子一僵,瞳孔微缩,那上面竟写着元狩帝已于三日前驾崩的消息。 “念!”贤王裴瑞看着身侧僵直站立的大监谢绍通,沉声说道。 大监谢绍通回神,喘了一口粗气,感觉到自己口干舌燥,随即调整好面容,朗声念道:“奉天承运、太后制曰:元狩帝受天命,抚治国度,久持玉玺,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然天不假年,今元狩帝蒙难驾崩,哀家悲之痛之,亦为万民之哀、天下之殇。 为保社稷安宁,以安天下黎民,今贤王裴瑞,才智过人,性情卓越,应当承袭先皇之位,继皇朝大统。即日起,贤王裴瑞继任帝位,由新帝统治万民,保大夏江山永固,愿天地共鉴。钦此!” 寥寥百余字,大监谢绍通却念得异常辛苦,手握懿旨的双手掌心湿润。 太后李彤嫣眼眸内悲痛万分,而她轻放在凤座扶手上的手却是舒展微曲。 随着大监谢绍通的声音在太极殿内响起,群臣已无法再静默地站立,互相回头对望,均见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惶惶,即使这段时日在背地里大着胆子暗暗猜测,然而等元狩帝驾崩的消息真得摆在面前时,群臣也是不敢相信的。 群臣心有默契地看向站在百官前列的主官们,等待他们的动静,尤其是兵部主官吴起的身上聚焦的目光最多。 大家心照不宣,兵部主官吴起虽偶尔对元狩帝的政策有所不满,但总体上却是非常尊崇元狩帝的。 哪个官员不想生在兵锋昌盛的朝代,哪个男儿没有开疆拓土的雄愿,大夏此前从未对异族采取如此高压的态势,与此同时带来的是一些异族依附并仰慕夏族的文化、崇拜夏族的皇帝。 虽有叛乱,但大夏兵锋所到之处,叛贼乱党皆化为齑粉,总会激发一些慕强之心,随着血腥与镇压逐渐演化为对夏族的尊重与爱戴。 百官看到的是大夏的安稳,尚未看到那安稳下的波涛汹涌。 几息之后,兵部主官吴起依旧眼观鼻、鼻观心,衣冠楚楚地站在最前列,没有丝毫动静。 户部主官张立秀侧眸看向了吴起,见其依旧没有丝毫动静,便直接跨出一步,向太后恭敬行礼,禀道:“敢问太后,陛下驾崩的消息从何而来?消息是否准确?” “好一个张立秀,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在质疑太后么?”礼部主官姚家华突然出列,双眼直视着户部主官张立秀,高声质问道。 “微臣不敢,然陛下之安危关乎社稷,微臣想知道消息来源是否可靠”,户部主官张立秀并未看向姚家华一眼,依旧低头站立,恭敬回道。 “张爱卿果然忠君爱国,哀家初时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但消息却是大夏绣衣使者传回来的,一并传回来的是涅儿临终前的口谕:传位给裴瑞”,太后李彤嫣声音悲凉,哀伤的眼眸看了一眼一直默默站在身侧不发一语的裴瑞,又转头面对百官继续说道:“现在绣衣使者的首领已听瑞儿差遣调动”。 “这”太极殿内的百官诧异出声,如果大夏绣衣使者真得跟随了贤王裴瑞,那他便是大夏的无冕之王,作为下一任的继承者合情合理。 然而问题的关键是,百官中无一人知道大夏绣衣使者的组成,从未见过这群暗卫的首领,一切的解释说明仅凭太极殿那高台上的一句话,如何能信服?! “皇兄驾崩,朕心痛万分,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兄又无子嗣存留,故而朕不得不尊崇皇兄遗愿,料理朝政。望诸臣与朕齐心协力,保大夏千秋万代,既寿永昌”,一直未发一语的裴瑞双眼直视着百官,声音里有着悲痛、恳切,也有着掩不住的高亢。 “陛下受命于天,臣等谨遵圣谕,必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太极殿上几十名官员呼啦啦地双膝跪地,齐声喊道。 事不可为,既然元狩帝至今都未出现,那些即使一开始还站在元狩帝这边的大臣,也无法在面对新皇的礼贤下士而无动于衷的。 随着太极殿内的山呼海啸,越来越多的大臣跪地高喊:“臣等万死不辞,必将全力辅佐陛下”。 一盏茶后,依旧直挺挺站着的百官仅数十名,其中包括兵部主官吴起、吏部主官司马高、户部主官张立秀以及他们身后的一些官员。 太极殿外,日晷晷面上有一根固定的指针,正投射着太阳的阴影,那抹阴影指向了巳时。 太极殿内又恢复了安静,裴瑞看着以兵部主官吴起为首依旧直挺挺站立的数十名官员,眼底杀机顿显。 世人都传颂王爷裴瑞素有贤明,百官口口相传裴贤王如何礼贤下士、清风朗月,只有裴瑞知道他是在多么地压抑自己。 夜深人静时,他也幻想过无数次,只要有一日他能登上帝王宝座,手握大夏乾坤,那么便随心所欲,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裴瑞看着依旧丝毫不改心意的数十名官员,双眼突然紧闭,再睁开时说道:“既然无法忠心追随朕,为大夏社稷安宁,朕留你们不得”。 话音落,太极殿上的气氛突然一滞,百官从未想过这样残暴的话会从裴贤王口中说出,不,现在是新皇。也许帝王都是冷心无情的,原本已低头双膝跪地的官员们,将脑袋往下更低了点,甚至有些额头已经贴地。 “啪啪啪~”,太极殿一侧响起了一阵的掌声,元狩帝威严低沉的嗓音随即响起:“好一出戏”。 太极殿内的众人无不心颤,连带着身子也无法控制得颤动了一下,有些官员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喘不上来了。 站着的大监谢绍通瞬间朝声音方向双膝跪地,将前额贴在地上,不敢再抬头看一眼。 在太后与裴瑞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元狩帝自太极殿一侧龙行虎步地走出,同时身后跟着一名相貌绝美的女子。 女子身后有两名黑衣人动作迅速地搬着一把华贵的椅子向高台上走来,将椅子紧挨着龙椅放置,随后俩人低头疾步退出高台。 元狩帝迈步踏上太极殿的高台上,站在龙椅前,转身面朝百官,双袖一震,双眼直视着百官,缓缓坐下,自始至终不看太后和裴瑞一眼。 裴瑞面露惊慌地看向太后,太后此时右手紧握凤椅扶手,左手紧握成拳,身子有些微颤,低眸不再看元狩帝一眼。 裴瑞眼神里浮现了绝望,元狩帝能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只能说明夏宫内外已然在元狩帝的掌控之下。 裴瑞摇了摇头,对着元狩帝的方向默默地双膝跪地,将前额贴向了地面。 元狩帝依旧对右侧的太后、裴瑞的反应不做任何理会,侧头看向左侧高台下的褒可青,向褒可青伸出左手,说了到太极殿内的第二句话:“来”。 此时的太极殿落针可闻,虽只是一个字,却似重锤砸在了太极殿内众人的心上,大家不禁纷纷微抬起头望向高台处,只见高台下方左侧处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身着青绿色长裙,青丝收拢在背后,长身玉立地站在高台下,面容秀雅绝俗,周身自带清雅气息,眼神明亮清澈,如山间松柏静看春秋。 看着女子直盯着元狩帝,抬步向高台上走去,并缓缓地坐在了龙椅旁的椅子上,太极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大监谢绍通虽心有好奇,但更惧怕元狩帝的威严,依旧将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上。 “闹剧也该结束了,吴起,是否有结果了?”元狩帝看着褒可青在自己身边坐下,眼含满意之色,转头看向兵部主官吴起,沉声问道。 “回禀陛下,时辰已到,应是有了结果”,兵部主官吴起的话音刚落,太极殿外便有一名将领急匆匆地迈步进入太极殿,大声喊道:“报~” “禀来”,元狩帝嘴角含笑,眼神里却无一丝笑意说道。 “回禀陛下,夏宫内外所有叛乱者皆已伏诛”,偏将徐雪平单膝跪地,低头朗声回道。 “众位爱卿今日集聚太极殿,可还有要事?”元狩帝眼神淡漠地看向百官,声音里逐渐有了冷意。 “陛下……陛下饶命啊,微臣等也是消息有误啊~”,百官群情激昂,在大夏为官多年,如何不知元狩帝的秉性,此时再不求饶可就没机会了。 什么读书人的节气、为官者的高洁,在性命攸关面前无关紧要。 元狩帝不看那些鬼哭狼嚎的百官一眼,而是双眼直直盯向跪在地上的礼部主官姚家华。 “姚爱卿有什么需要讲的么?”元狩帝的声音很低,但带着绝对的冷意,听者不寒而栗。 “臣无其他话可说,但臣临死前只有一句赠予陛下,夏桀商纣,亡国之君,生灵涂炭,殷鉴不远”,礼部主官姚家华低头闭目,高声喊道。 “哈哈哈~果然是贤臣、良臣,千刀万剐倒是有欠妥帖了”,元狩帝声音一顿,待太极殿内百官的心提到极高处,元狩帝冷声继续说道:“来人,即刻将姚家华拖至午门斩首示众,将姚家华九族”,元狩帝声音又是一顿,他感受到左侧的衣袖被人瞬时拉住,侧眸看向了褒可青。 只见褒可青面无表情地看向太极殿内,并未转头看自己一眼,元狩帝低眸看向自己衣袖下那白皙的手,几息之后,元狩帝抬头看向大殿中央,说道:“将姚家华三族、无论老幼、不论男女,皆流放岭南,此后无诏不得离开岭南半步”。 姚家华闻言,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第一次正面看向了元狩帝,此时他的内心无比的震惊与不解,在他以为九族不保之时,元狩帝却给了他一线希望。 与元狩帝淡漠冰冷的眼神对视,姚家华眼中的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狠狠闭上了眼眸,随即起身就着两名兵甲的力道往太极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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